山村旧事2
辛国和父亲终于回来了。母亲没有说这件事。辛国才十四岁,母亲怕他受到惊吓。
辛国吃完饭钻进被窝,很快就睡着了。母亲把门关上,吹灭了油灯,开始对对辛月父亲讲刚才放生的那件事。丈夫趴在炕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烟袋,一言不发。
第二天,辛月没来东屋吃早饭。母亲走进西屋,见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西屋的炕上照镜子。
“辛月,你怎么不吃饭?”
此时,辛月的神情极为反常,和自己的母亲说话竟然带着几分羞涩:“妈呀,我都是嫁出门的人了,怎么还能在娘家吃呢?晚上大李就回来,他给我带吃的。”
母亲心里慌慌地走了。
中午,辛月也没有吃饭。
到了晚上,她还是不吃饭。
父亲急了,走到西屋,大声呵斥她:“你想不想活了?赶快吃饭去!”
辛月怯怯地说:“他回来会生气的……”
父亲不再讲什么道理,抓住她的手腕,朝外拽。
辛月害怕地看着父亲,却死死地撑住门框不放手:“爸,求求你,你不能逼我呀。我不敢吃啊!……”她一边争一边哭起来。
这天晚饭,辛月的父母和辛国都没有吃好。
天黑了,家家户户都睡了。
辛月的父母仔细听西屋的动静。辛月没有说话,好像在纳鞋底,“哧……哧……哧……”。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好像回来了什么人,辛月又开始说话了,就像夫妻间说话的那种口气。
东屋的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直听。
那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接着,他们听见辛月在被窝里吃东西的声音,“喀哧……喀哧……”好像在啃萝卜。
又过了两天,辛月还是不吃一口食物,她好像要断绝人间烟火。她把自己平时舍不得穿的衣裳都拿了出来,一天换几次。她把自己打扮得鲜鲜亮亮之后,就坐在炕上发呆。
一到了晚上,她就嘀嘀咕咕地和那个人说话,说什么听不清楚。
这一天晚上,父母把她拉到东屋来,让她睡在他们身边。
她惊惶地说:“大李会生气的!”
父亲说:“有事我担着!”
晚上,父亲和母亲睡在辛月的两旁,把她紧紧夹在中间,没有一丝空隙。他们要看看到底能怎样。
第二天,鸡还没有叫,狗也没来挠门,父亲就醒了。他回头一看,吓了一跳。
在他和辛月中间,竟然空出了一块缝隙,刚好能躺下一个人!
是辛月把自己挤走的?是他自己睡着之后滚开的?是夜里有一个人进来了,把他搬开,睡在了辛月身旁?
太诡异了!
父亲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辛月连续几天不吃一粒饭,不喝一口水,瘦得像纸人一样。可是,她脸上的脂粉却擦得越来越厚,眉眼却描得越来越黑,嘴唇却画得越来越红,显得极其恐怖。
父母看不下去了,套上马车,把她拉到镇医院。
一个胖胖的医生给她看了看,诊断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就给她打了点葡萄糖,嘱咐回家要好好给她补充营养。
回到家,辛月的父母几乎绝望了。
他们感觉西屋好像真的存在着一个“东西”,他隐了身,他们永远看不到他,只有辛月能看见。不知他来自何方,不知他的名字,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他们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陌生的气息,以及他瘦瘦的高高的影子。
他昼出晚归。
他真的存在,可是一家人却抓不到蛛丝马迹,甚至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发现。
这一天,村里来了一个道长的。那个人留着山羊胡子,眼睛滴溜溜乱转。
父亲想让这个人给辛月看看,于是带着他向自己家走。当走进大门口时,那个人猛地调转头,往回走。
辛月的父亲追上他,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进屋?”
那个人慌乱地说:“你不要再找我啦!”
辛月的父亲苦苦拉住他,说:“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我给你磕头都行!”
那个人的眼睛转了转,说:“老实告诉你,这个东西我治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可是谁高明呢?”
“……蟒蛇岭有个张天师,他行。”
蟒蛇岭离村子有三四十里路。辛月的父母套上马车,就带辛月去了。辛国也跟着,他早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敢跟那个人住在家里。
那个张天师是个老头,他听辛月的父母讲述着事情的始末,一直沉吟不语。
过了半晌,他说:“我也斗不过这个东西,他道行太深了。不过,我有个主意,我这里比较偏僻。你们在我家躲几天,也许他找不着你们,自己就离开了。”
于是,一家四口在张天师家住下来。说来也奇怪,这两天,辛月的病似乎好多了,她不再一个人嘀嘀咕咕,而且,她还开始吃饭了。
第三天傍晚,天刚一黑,辛月突然惊恐地看着窗外,低声说:“不好了!他来了!”
然后,她吓得满地乱跑,寻找藏身的地方。大家都惊呆了。
她始终没有找到藏身之处。这时候,那个人好像进了屋,然后恶狠狠地殴打辛月,辛月一边惊恐地朝后躲,一边大叫:“我这就回去!别打啦,我这就回去!”
然后,她跪在父母面前说:“快送我回家呀!”
她父母没办法,只好套车回家。
他们离开张天师家的时候,发现张天师和他家人都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整个房子里空荡荡。
在车上,辛月安静了下来。
母亲哆嗦着问:“他说什么了?”
辛月一边叹气一边说:“他问我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告诉他一声。他说我在躲着他。他说我一辈子都躲不开他。”
……
两个月后,辛月去世了。
这件事成为我心中深邃的谜,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本不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可是辛月的事如何解释呢?几十年前的往事如烟雾一般缥缈,却像巨石一般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