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花如尘埃【03】
3）
从林巧喜家出来金燕没有回家，她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晃荡。天很冷，透着骨头都能感受到冰冷潮湿的空气。金燕身体有些颤抖，双手在胸前交叉抱着胳膊，她是想给自己些安全感的。
“姑娘，姑娘看看相吧。”一个夹杂着听不出是那个地方口音的女人拦住她的路“姑娘，看看相吧。”
“我没钱。”金燕声音冷冷的，她说的也是实话她是没钱，就算有钱她也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还不是说些好听的话？如果他们真有那么准早就给自己谋了新出路了。
“姑娘，不要钱的，我看你是大富大贵命。姑娘，你命里有贵人呢姑娘。你受的苦难都是在渡劫......”
金燕没听下去快步跑开了，她的命大富大贵？这话说出去鬼信。
在外晃了大约有三个钟头金燕回到家换好行头等着巧喜来叫，站在镜子前看看自己，她还是喜欢原本那张不加修饰的脸。“才十九岁，我何苦要作践自己？”对着镜子喃喃道。
金燕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这个问题不可否置，但她的聪明也有局限性，读书行处理问题就是不行。对于她来说，不如巧喜世故，说话不够圆滑骨子里还带着学生气，虽然已经做了舞女这一行，可是她不就是想承认自己已经堕落至此，她还在自己编织的梦里。
林巧喜来的比平日早些兴许是不想再被李姐嚷嚷了。
“金嬢嬢好些了没有？”金燕给林巧开了门，想了想还是让开了一条道给林巧喜。
“没有。”金燕叹口气冲着楼上望了望，“你想上去看看吗？”
“呦，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林巧喜受宠若惊，但还是抬脚上了楼梯。
破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母亲听出了两个脚步声便又“燕儿，燕儿”地叫了起来。
“妈，是巧喜来了。”金燕带着安慰，“巧喜来看看您。”
“嬢嬢，感觉好些了吗？”巧喜握着她的手，像是握着一把枯柴心中想着：这还是金嬢嬢的手吗？记忆里金嬢嬢的手很温暖有些肉感，不像金燕瘦而细长的手。想到这里眼泪涌了出来紧忙扯了绢子出来抹着眼睛，“嬢嬢要保重呀，燕子就靠您还能支撑下去了。您要是倒下了，燕子就真的没有依靠了。”
金母拍了拍巧喜的手，表示明白又费力挤出几个字“喜儿...帮...燕儿...”
“哎，我会的，我会的。”巧喜哽咽着应了了金母，“嬢嬢，你好好休息吧，我和燕子先出去了。”金母点点头。
金燕在一旁一直抹着眼泪，眼睛上的妆花了不少。下了楼对着镜子重新补了妆，便拖着巧喜出了门。
“燕子，坐车走吧。”
“嗯”金燕没有多的话心中说不出的烦躁，巧喜倒是觉得惊奇想不明白今天的金燕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两人坐上黄包车金燕看着车夫觉得酸楚，和她父亲年龄相仿，有些不忍心但还是如坐针毡的到了大都会门前。巧喜自然没有让金燕出这钱，金燕心中看那个又有些不安，林巧喜笑了笑说道：“我挣的比你多，又是我说要坐车的，没理由让你付了钱的。”
金燕见她说得在理便不再坚持，想想现在的处境也的确是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逞强的必要了。母亲常说的，穷人不能穷志，想来母亲自己都没遇过如此困境吧？
“哟，今天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呵？露丝小姐居然能来的这样早？”
金燕没搭理她径直走了进去，李姐在后面骂骂咧咧的金燕权当没听见一般。金燕端着一杯酒站在角落，她不想跳舞只是安静的在那里站着，墨绿色的旗袍隐藏在昏暗的灯光下。自从来了这里开始，金燕还是第一次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一切，欢场上形形色色的人带着他们的离合悲欢，都是带着面具的人谁能看清谁的面目？
“露丝小姐，我能请你跳支舞吗？”一个男人冲着她走来，露丝换上一张生挤出的笑脸迎上去“当然。”
喝了很多酒跳了很多支舞，金燕发现带着假面的笑能给她带来更多钱，她问自己：“我真的要这样带着假面过完以后的人生吗？”没人会回答她的问题，就像在这人来人往的舞厅没人会在乎她今天之后会在哪里。
拿了不少钱金燕还是走着回了弄堂，只有顶着风清醒后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金燕，金燕的人生还没结束。
“小姐，小姐麻烦你让一让。”金燕想躲开却还是被碰到了，身后一辆自行车上滚下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人若不是说话声音金燕还真看不出她是个姑娘。
“你没事吧？”从车上滚下来的那个姑娘虽然吃痛但还是跑到她身边蹲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刹住车。”
金燕摆了摆手只是惋惜的看了一眼脚上的高跟鞋，这下算是彻底坏了，如果是夏天大不了甩了鞋子走，可这大冬天的金燕有些为难。
“你上车吧，能站起来吧？我送你回家。”那姑娘虽然通过金燕的装扮猜到了她的职业心中有些异样，但毕竟自己撞了人家还是应该解决问题的。
金燕本想推脱，但一想到自己目前的情况也只能点头同意。金燕坐在自行车后座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只是紧紧抓住车座。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金燕家门口。那女子原想着送金燕到门口边就离开，但看金燕的脚踝似乎已经肿起了一个鼓包才有些不情愿停了车扶着金燕。
金燕在包里摸着钥匙，那女孩抬头看了看这房子，又看了看金燕心中满是防备。金燕看着她踌躇的样子也猜到了她的顾虑，笑了笑“家里只有我和我妈，放心吧，我虽是舞女但家里从没来过什么外人。”
女孩见金燕猜到了她的心思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进了门。和她想象中不同，她本以为一个舞女的家一定会是乱七八糟就像她们的生活一样，金燕家倒是干净整洁还透着药草味道。
“你家有人生病吗？”
“嗯，我妈。”金燕说这话的时候在房间中换衣裳梳洗，“你家住哪里？”
“徐家汇路。”那女子站在金燕屋门口，整个房子有两层所有东西都是一目了然，楼下是厨房卫生间和金燕的卧室楼上应该是只能放下一张床的。
“你家很远了，这么晚你如果不嫌弃就睡这里吧，一个姑娘大晚上不安全的。”
那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但随即又说了声“好”
说话间金燕已经出来了，“你睡我房间，床单和被套刚换好了干净的，我去我妈床边趴着睡就行。”说着便有些费力地上楼了
那姑娘进了金燕的房间，衣架上挂着一身将洗干净的校服就摆在床边，书桌上放着几本英语词典和英文小说，没有落灰想必是经常会有人翻，白页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金燕”。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些东西。”金燕说着推开门看着自己的书被翻开心中有些不悦。
“你叫金燕？”那姑娘转过身倚着书桌，似乎也没察觉到金燕已经变了颜色。
“嗯，时候不早了，快睡吧。”金燕说有些跌跌撞撞地快速走到桌边合上书，整理好了桌子。
“为什么你都上了女中还要做舞女？”
“因为我需要钱。”说话间拿起了枕头下的一本书，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可是你可以兼职挣钱呀。”
“找过，但是都不行。”语气有些急躁。
“那你还想上学吗？别否认，如果你真的不想了你的英文书不会是有经常翻过的痕迹，你也不会把校服洗干净放在这里。”
金燕突然间转身盯着眼前人：“小姐，你有没有觉得你管太多了？留你今晚住这里是谢谢你送我回来，其他的与小姐无关吧？”
女孩显然是没想到金燕会凶自己，一时间有些发愣。金燕不知接下去该怎样说了，毕竟将自己的一切强加给别人也是错误，但内心就是过不去这道坎儿。
“算了，你睡吧。”过了几分钟金燕冷静下来抱着书向门外走去，又停下来说道：“我也不该对你发脾气的，咱俩扯平了。”
“等等，”身后人叫住了她“你就在这里睡吧，本来只是借宿一晚，我也没道理叫主人上去受委屈，这床我和你挤挤还是可以的。对了我叫孟清雅，我也没道理知道了你的名字又不告诉你我的名字。随便翻你的东西是我的不对，抱歉。”
“不用。”金燕有些费力地径直向楼梯走去，孟清雅觉得自己过于冒昧了，但也恼怒金燕的过分敏感。
趴在母亲床边金燕始终睡不着，孟清雅的出现就像是一束光，是她羡慕不来的光芒，也是她求之不得的。心中暗暗作比，差不多的年纪里孟清雅拥有她的一切梦想，而她呢？离那个梦越来越遥远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