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甜
那些似花朵一样摇曳的过去,像光阴一样没有办法库存。
很久没再提笔,忘字已成纸张苛责于我的动机,一直以来,能随心所欲在指尖游走的就只有那些大大小小的文字和身置橱柜的书籍,年年岁岁朝朝。
光阴是水,捞不起的,文字和书籍却是亘古的天。
书一直是将我自己和嘈杂的世界隔离的一把伞,指腹触起那些泛黄纸张上的文字时,有风,风熄,有夜,夜明。
这几年越来越喜欢日本的书籍,那些唯美得几近微弱破灭的梦幻和暗线横生的讥讽总能让人把富士山下的樱花和日本武士的执念联想到一起,偏执的梦幻。《罗生门》是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完美而脆弱的谎言是故事里最不可思议的伏笔。
最近看《将夜》,一个关于创世纪的故事。
追光的少女《将夜》里的山山曾对宁缺说过一句温暖的告白:“雪夜红墙 ,你曾说过喜欢, 我曾说过 ,喜欢是不够的 ,而且最后证明, 确实是不够的, 但至少 ,你曾说过喜欢 。我 ,很喜欢。”
不知为何要提起这段话,只是恍然间想要过个完整温暖的冬天,快马轻骑,也会有一个浅浅着喜欢的人一起,坐着就好,用掌温掩盖一些倒映在瞳孔里的寒冷,留下盲点里噼里啪啦的柴火星光。
反反复复将山山这段话念了很多遍之后,我突然很佩服猫腻,设计了一个让这样好的一个女子被辜负的情节。宁缺最后选择了和自己捡来养大的瘦瘦黑黑的桑桑在一起的结局成了人们心中最大的遗憾。不那么完美、也不特别,但是很好,这,就够了。
相处十数载,再和如融骨血也最熟悉的人度过往后的数十载,这,就很好。
最深的爱情其实更像淡淡的亲情,不那么轰轰烈烈,却着实不可或缺。
生命,就是在平淡的生活里幸福着,就是让平淡的生活变得幸福起来。
剪刀有它和针线纠葛的嬉闹,餐桌螺旋的纹理被年年月月的油渍浸润,一圈圈的时钟被发条挥着鞭子驱使为光阴卖命,光阴轻轻在我们身边落座,将日历吹翻了一页又一页。人们在这样如慢速老电影的色调里来往,左手是过目不忘的萤火,右手是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
生活,就是这样慢慢过去的。用生活与工作做地基,感情与娱乐做填补,一步步丰富起来。
用刺激撞击乏味,用遗忘遮掩恐惧,用爱粉饰悲伤,这是人类的建筑法。
在生活里,没有人拥有预知的能力,就如同我对十年后的自己毫无概念一样,假设和构想都无计可施。每个人都是这样挨着自己前一步的脚印,如同小时候跳格子一样,再慢慢跳到下个未卜的足迹。
平淡到连一架飞机的尾烟都算不上的足迹。
淡甜但,总是有人在期待着这不言而喻的陈乏足迹,这个被过滤出了重大事件的记忆里最卑微的存在。
爱人晨起看到地板上挨在一起的两双拖鞋,带着红晕莞尔一笑;今天烧茄子时不小心放多了点盐却发现更加好吃;路上遇见了自己以前的同学随口打了声招呼;邻居家的茉莉花开清香溢到了自家的阳台;起了个大早洗好印着桔梗花样的床单……
素手下厨,香油滋滋,三分蒜蓉入味,一张晶莹剔透的葱花饼借来三冬暖,酥脆的清甜自味蕾热和到心头。这由一个鸡蛋,一瓢面粉,半碗清水,几点葱花构建的美好是最平淡的甜。
这些生活中细碎而美好的温暖是是值得被期待的瞬间,借着笔尖里那些动人的画面,诠释的不过是我如今只身在外的欲言又止。
淡甜实习下班时,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我总是能轻易地捕捉到钻到脖颈里风的寒意,玫瑰色的阳光被密集的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委地无人收。行人如织,其中大多是父母带着孩子在这条街道散步逛街,和夜的霓虹一样,都拥有令人羡慕的温暖绚烂。
突然怀念现世安稳的生活向来被视为老态的征兆,原谅我突如其来的软弱无能,但是这个世界惯用的手段就是用我们曾经最熟悉的一些东西在我们心中攻城略地,用一根荆棘刺入心中最柔软的悲悯。
突然就开始想家,想念阳台上妈妈炒菜剩下的水养的蒜头,想念弟弟在我的淫贼下不情愿最后却认真找角度帮我拍照时的样子,想念那个固执的要命不懂表达可能还在工地砖头与铁柱子之间流汗的爸爸。
突然开始想念家人不动声色间对我僵硬的好,开始想念妈妈送我去火车站时斥责我别太任性却转身偷偷用布满沟壑的手抹眼泪的那个夏天,开始想念曾经生我养我的安庆那个小城。
人在异乡为异客,过了许多年,好像才懂得它的始末,好像终于将文字的铅墨铸入了骨血,偶尔刺痛,偶尔清醒。
那些回忆是在外生活的日子最温暖的茧,让我可依,密密包裹着我,用曾经厌烦过的家嘲笑我不甘示弱的强硬却无可奈何的妥协。
我想念那些平淡的日子,起床刷牙,听着窗外车始鸣人拥挤的喧闹,胁迫弟弟在买菜与做饭间选择再让他在洗碗与做饭间选择层层剥削他,中午做好饭等着爸爸从工地回家,翻看自己曾经省下生活费买的数百本书,泡一杯清茶,阳光很好,时光很慢,阳台上的辣椒红得很好,一切,就很好。
淡甜偶尔从医院上完大夜经过一片梧桐里匿着的禅寺,也会怀着卑谨的心情走进去,青瓦红墙,空灵的木鱼声声激荡着微冷的晨空,梵音如尘。会想起那个视我若己出的老师笑起来和嘴角一样弯的眉眼,会不舍在老年科三楼呆的短短一月。
佛说:“一切皆为机缘”“常怀平常心,常开慈悲花。”
世间最甜的不是糖,若有一颗把平淡视为甜的心,那样,事事都甜,样样都可做糖,万事万物皆是如此。
就像即使我永远只能写这样的小散文,我依然会咬着笔杆一笔一划下去,歪着头,瞅瞅窗外的枝桠雨滴粘连,再像化开的糖浆晶莹地咯咯笑着滚下去。
夏以上,秋未满,茶水青山色。甜是一芽岁月,是记忆里不见的蓝晴,是苍空轻轻叫嚣的鹰,衔来一枝,来年发十。
幸福,是最淡的甜。
淡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