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莫剪青青叶
嘉树萧森六月凉
上有凌霄百尺长
秋风莫剪青青叶
留取清阴覆草堂
秋风莫剪青青叶一、月下竹叶飘如剑
城南三十里竹林内,伴着归鸟的杂鸣,是一阵紧过一阵的剑击声。
交战的是两名少年。那穿白衣的少年身法灵动,剑势大开大合,颇占上风,这少年名叫柳凌波,是城里巨儒柳飞雪的儿子。另一少年劲装结束,脚步沉稳,只守不攻。柳凌波忽的一招“长虹贯日”,手中长剑闪着寒光直刺那少年眉心。只见劲装结束的少年挑剑横挡,堪堪化去剑势。随即使出一招“落红无情”,守住周身命门,这位少年名叫叶负山,是城外樵夫叶长天的儿子。
柳凌波见自己最为得意的一招被破去,登时好胜心起,连连使出三招,第一招“泰山压顶”攻叶负山面门,第二招“楚天中断”攻中路,第三招“挑沙曳马”攻下路。三招剑法直如行云流水,柳凌波忽上忽下,身形俊雅,看来轻功也是不错。饶是叶负山剑法精谨,三招下来也已手忙脚乱、神色慌张。但片刻间,他便收摄心神,使出一招“观音拂柳”,将周身守得更是密不透风。
叶负山虽看似处于下风,但他的剑法精谨有度,脚下功夫更是稳如磐石。想要胜了他,也非一时之事。
夜色渐浓,巢鸟被剑声惊起,扑簌着翅膀离巢而去。一轮明月高挂夜穹,剑色与月色相辉映,更觉清冷。
两名少年都知此战极为重要,因此不敢丝毫大意。
柳凌波心知叶负山剑法不如自己,却怎么也胜不了他,心下渐渐焦急。他所练武功,精粹便在于灵动,而此刻鏖战已久,力气渐渐不足,招式变化间竟缓了片刻。而叶负山从小打樵负薪,山路奔波,不仅膂力极大,且耐久战。他看出柳凌波剑法中破绽,便横得使出一招“醉翁窥山”,剑指柳凌波协下。
这招“醉翁窥山”意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中间也”,本是虚实相间的剑招。只要柳凌波以剑相交,顺势攻敌便能化去。但柳凌波一直处于攻势,心下大意,加之气力不接,手下功夫慢了半分,眼看敌剑就要穿腹而入,焦急之中横剑格挡。叶负山趁势横削,剑锋直指柳凌波胸口。饶是叶负山手下拿捏得好,还是刺破了柳凌波的白衣,所幸未伤着他。
胜负已分,柳凌波呆呆愣了片刻,神色甚是沮丧。过了一会儿,柳凌波喃喃道:“叶兄,是你胜了。我会遵守协定,此后离开柔儿……”
叶负山喜不自禁,眉间嘴角,全是笑意,说道:“柳兄弟,剑法我不如你,我能赢你也是天意,希望你能看得开。”
柳凌波拱了拱手,也不言语,提剑转身欲去。忽而又回头沉沉说道:“叶负山,此后你若对柔儿三心二意,我柳凌波定不饶你。”
二、山村忽而绝人寰
叶负山家住城外青峰山下,离城南小竹林还有二十余里的路程。他一大早进城卖柴,此刻月上中天才回,唯恐父母担忧,因此脚下加紧。虽然刚刚大战一场,但心中喜悦,也不觉得累。
路边野草杂花之中,秋虫唧唧,在叶负山听来也如仙乐一般。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位女子,这女子容貌雅致,身形优美,便是柳凌波口中的柔儿。柔儿最爱听秋虫唱歌,她说秋虫唱的都是悲歌。柔儿真是可爱,虫子大概只是随意叫一叫,又唱什么歌呢?不过既然柔儿爱听,他叶负山也爱听。又想到柳凌波输给自己,以后再也不能纠缠柔儿了,这几年来的相思苦闷登时纾解,他恨不得天立刻亮了,好飞到柔儿的身边。
又想到爹娘此刻怕是也没吃饭,灯下方桌上大概摆了几碟素菜,正等着自己呢,心里一阵温暖。今天开心,要陪爹好好喝几盅陈年花雕,再陪娘说说话。明日早起,多打几捆柴,积攒些铜板以备需用。
进了村子——说是村子,只零散几户樵夫——却觉得不对,四周静得怪异,连黄狗也不叫一声。叶负山快步走到家门,推门而入,叫了几声“爹娘”,均无人应声,屋里漆黑一片,也没点灯。
叶负山心下惴惴,急忙点了火折子,借着昏黄的火光,他看到院子里伏着两具尸体。那尸体的形体他是再熟悉也没有的。叶负山霎时如坠冰窟,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他瘫软着爬向尸体,却不是爹娘是谁!叶负山只觉得不能呼吸了,胸口闷得发痛。爹娘平日的音容笑貌涌上心头,眼泪忍不住扑簌而下。
但悲伤过后,是更大的疑问,谁会下这么毒的手,害死爹娘呢?
叶负山忽然想到,爹醉酒后曾说过,家里有一本剑谱是武林至宝,藏在后院枯井之中。但这本剑谱自己从没练过,只听爹说过一次。难道因为这剑谱?
叶负山再往屋里瞧去,果然翻箱倒柜,乱成一片。叶负山将爹娘的遗体抬至床上,将血迹细心擦去,想到此刻自己漂泊无依,心下又是一阵悲痛。
强抑悲伤,叶负山坠了绳索下到枯井中,见井壁上几块青砖果然松动,小心取出青砖,里面便是一个油布包裹。叶负山出了枯井,在爹娘遗体前打开那包裹,果是一本古书,上书“青叶廿八式”几个字。叶负山随手一翻,只觉里面的剑招稀奇古怪,似为不通,但细细思索,又觉精妙绝伦。叶赴天当即在爹娘遗体前跪拜起誓,有生之年誓杀仇敌,报此血海深仇!
叶负山又想到,仇人既然没有得到剑谱,说不定会再来。那人既能杀害爹娘,自己万万不是敌手。于是趁着深夜,将爹娘在屋后葬了,又将剑谱贴身藏好,备了些干粮,提剑便出门而去。
三、鸟恋旧枝泣殷血
青峰山虽不高,但山木蓊郁,百兽聚集。叶负山绕山而行,心中实是念念不舍。正如鸟离旧巢,总是绕枝三匝,不忍离去。
叶负山茫茫若失,竟没发现山路上飘然出现一个蒙面汉子。那汉子也不招呼,出掌便往叶负山面门击来。叶负山不及提剑,连忙闪避,不料蒙面人变掌为擒,手指早已锁住叶负山肩头。
蒙面人当即放手,口中冷“哼”一声。叶负山大喝:“你是谁!”
蒙面人道:“先过几招,打赢我再说。”
叶负山见那人空手,便除去手中长剑,微一拱手。蒙面人冷然道:“倒是条汉子,出手吧。”
叶负山也不搭话,使出爹传授的一套“天山掌”,直冲蒙面人而去。叶负山自幼爱练剑,本不擅长拳脚功夫,但此刻心中正是悲愤难当,出拳倒也有些威势。
叶负山先使一招“苍松迎客”,这一招变化不多,以掌势凌厉为胜。只见蒙面人轻轻一拨,也不知使的什么招式,便将这一掌化去了。叶负山双掌齐出,一掌击蒙面人胸口,一掌击其小腹。蒙面人也不闪躲,手臂上挥下格,叶负山只觉一阵酸麻。蒙面人顺势击中叶负山胸口,这一掌似未用力,但叶负山已是向后摔去。
蒙面人不屑道:“使剑吧。”
叶负山知道自己与蒙面人武功相差太多,提起剑便是一阵急攻。只见剑花闪耀,手腕抖处,长剑化为一条游龙,往蒙面人周身缠绕。叶负山从没有如此使过剑,练剑以来,爹都是谆谆教导,剑法精要,讲究意在剑先,敌不动我便不动,敌一动我意先动。
此刻叶负山深知打不赢蒙面人,因此处处抢着先机,又欺他赤手空拳,连使攻招,只求乘隙破敌。
但他的剑招在蒙面人看来,直属小孩杂耍一般不堪一击。蒙面人身形腾挪之间,剑竟碰不到他一丝。但他似乎并不急于打败叶负山,只是在瞧他剑招。待到叶负山将平生所学剑法使了一遍,只得从头再使的时候,蒙面人伸臂引剑,忽出双指夹住剑身,陡然用力,长剑戛然而断。蒙面人随手一抛,半截断剑没土而入。
“你没学过青叶剑法吗?”蒙面人似乎有点惊讶。
“什么青叶剑法!”叶负山不自觉捂了捂胸口。
“唔,或许他也没练成,只有剑势没有剑诀怎么行呢,难怪他武功仍是平平……”蒙面人自语道。他忽而大笑,忽而叹息,过了片刻,狠狠地说道:“叶长天啊叶长天,你费尽心思、丧尽天良,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
叶负山听到爹的名字,急忙大呼:“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爹的名字!”
蒙面人忽然冷冷地看向他,眼神中透露着杀意:“我杀的人,我当然知道名字。”
叶负山听了这话,登时心似火烤,发了疯一样朝蒙面人冲去。
蒙面人抬起一脚正中叶负山脸上,说道:“你武功太差,想报仇不妨到武当山求延鹤道长教你一套青叶剑法,普天之下,也只有这套剑法能伤得了我了。”说罢便欲离去。
叶负山此刻全身血脉有如汤沸,忍痛呼道:“你——你叫什么——?”
蒙面人忽然一怔,随即豪气冲天,言道:“一十六年了,我无名无姓;十六年前,我是江北第一剑秦平川!”
四、漂泊樵子上青山
半月之后,武当山麓。一家简朴的客栈里面,叶负山正鲸吞着一碗素面。邻座是几个青袍道士,看来是武当派的弟子。叶负山此刻衣衫褴褛、形容憔悴,那些人并不瞧他一眼,兀自说着:“刘师兄,师傅忽然召我们回山,有什么急事吗?”
那位“刘师兄”道:“师傅和掌门师叔早有嫌隙,怕是和掌门师叔有关。”
另一人道:“听师傅说过,掌门师叔丢失了本派开山祖师爷传下来的一本武功秘籍,掌门师叔早就该隐退了……”
刘师兄忽然压低声音,沉沉说道:“住口,这种事岂可在外面乱说!”
那人悻悻道:“这里又没人,就那一个傻小子,乡下人,懂得什么!”
叶负山连忙打了几个响嗝,“呼呼”喝着面汤。忽然那几人中走过来一人,朝叶负山喝道:“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叶负山故作惶恐,道:“俺是打柴的,道爷要柴吗,俺的柴斤两足,容易烧。”
“打柴的?怎么这么面生。”那人犹疑道,忽然擒住叶负山手腕,仔细瞧他手掌,果然布满厚茧。那人便道:“打柴的小子,道爷要教你两招,接着——”言毕出掌击向叶负山肩头。叶负山不敢接招,只能硬生生地捱住这一掌,随即“嗷嗷”叫着,大声呼痛。
众道士哈哈大笑,叶负山急忙口中叫着娘,跑了出去。但叶负山作势离去,却悄悄隐匿到窗下。那些道士见屋内无人,果然继续说道:“刘师兄,依你看,师傅要怎么办?”
刘师兄道:“哼!延鹤是本门罪人,师傅要肃清其党,你说怎么办?”
其他人听了这话,不禁惊愕。过了片刻,其中一人机灵些,便道:“师傅他老人家年高德劭,武功盖世,理应出任掌门。我誓死忠于师傅。”其余各人也纷纷表了心志。
其时天已昏黑,叶负山也不打尖,便往武当山上奔去。到得半山腰,被巡哨的武当弟子拦住,道:“这位小哥,天色已晚,上山有什么事吗?”
叶负山道:“道长,我有急事上山,劳烦带我上去吧。”
那位武当弟子要盘问清楚上山何事,可叶负山死死不说。到得武当山三清宝殿,那武当弟子带着叶负山拜见掌门延鹤道长的大弟子武清飞,叶负山仍不便说,只说有紧急之时要见延鹤道长。武清飞见叶负山面色沉重,不像说谎,便去请示延鹤道长。
过了片刻,见一老道鹤发银须,仙风道骨,从内殿缓步而出。众弟子忙起身拱立,尊称掌门。这便是武当掌门延鹤道长。叶负山连忙拜见。
延鹤道长面色慈祥,全无架子,亲切说道:“小兄弟不用多礼,不知有何见教?”
叶负山不知这殿上有没有“刘师兄”那一门弟子,回首扫视,略有踌躇。云鹤道长当即言道:“清飞,你们暂先回避。”
叶负山这才放心,将山脚所听到的一一细说。言毕,但见云鹤道长手捻银须,叹息道:“小兄弟不避危险上山相告,实于本门有恩。但本门现有萧蔷之祸,还请你自行下山去吧。”
叶负山此时好不踌躇,他记得蒙面人曾说,要自己拜云鹤道长为师,学习青叶剑法,而自己身上却有一本“青叶廿八式”剑谱,难道武当所遗失的秘籍便是这本“青叶廿八式”?而父亲又为何有这本秘籍呢?
叶负山微一沉吟,道:“不知贵派当真遗失了什么秘籍吗?”
延鹤道长踱步殿中,长叹一声:“不瞒小兄弟,本门有一本‘青叶廿八式’剑谱,为祖师爷张真人所作,十六年前为贼所窃,至今没有下落。”
叶负山道:“可知窃贼是谁?”
延鹤道长道:“那人是塞外高手,绰号‘大漠苍鹰’,行踪诡秘,这些年来隐匿江湖,想来是在练习‘青叶剑法’。”
叶负山此刻才放下心来,当即跪拜磕头,从怀中取出“青叶廿八式”,又将自己身世及遇到蒙面人一事细细说了。最后长跪不起,请入武当门下。
延鹤道长捧了那本“青叶廿八式”,见果是张真人所传之物。又听得那蒙面人自称“江北第一剑秦平川”,心中不免惊讶。原来十六年前秦平川傲视群雄,实为武林北斗,但忽然失踪,踪迹全无,这一直是江湖第一大谜案。这其中的曲折缘由,延鹤道长也是想不清楚。但叶负山先来报信,又馈剑谱,于武当实是有恩,延鹤道长当即收为关门弟子。
叶负山又问:“为何只有青叶剑法能破秦平川?”
当下延鹤道长将“青叶剑谱”之事说了。原来武当绝技,天下人所共知的是“太极剑法”,对于“青叶剑法”所知甚少。张真人未修成大道之前,深夜趺坐,只觉心神烦乱,见月下风拂青叶,那树叶随风而动,瑟瑟作响,当下创出一套青叶剑法。但其时张真人一心求证大道,心神不宁,这套剑法便也招招凌厉,致人死命。后来张真人悟了道,又创了一套太极剑法,便将青叶剑法的精髓融到太极剑法之中。太极剑法平和中正,锋芒不露,张真人意在以“太极”度“青叶”,化去青叶剑法的凌厉毒辣。因此太极剑法实为青叶剑法之基,不练太极,青叶剑谱便只是一些图谱。而青叶剑法的招式微妙,又在太极之上。
延鹤道长叹道:“负山,你一心报仇,能不能练成青叶剑法,也要看你的造化了。”
五、三清殿里萧墙祸
次日三清殿上,武当弟子齐聚。叶负山行过入门仪式。延松道长便以“青叶剑谱”之事当即发难。延鹤道长取出“青叶剑谱”,传示众人,又将叶负山如何将剑谱归来之事说了。“刘师兄”一众人认清叶负山就是那打柴小子,不禁脸色苍白,颤抖不已。
延松脸色铁青,冷冷道:“‘青叶剑谱’已失十几年,怎么会突然出现!况且这青叶剑法师傅只传了你一人,剑谱更是只有你一人见过。延鹤师弟,这本剑谱怕不是你独创的吧!”
武清飞这时手按剑柄,挺身而出,道:“师叔,你怎胆敢跟掌门说这等话!”
延松继续说道:“就算这本剑谱是真的,但一十六年来谁知道被谁偷学了去。延鹤,你还不是本门的罪人吗!”
延鹤淡淡道:“一十六年来,我心中常自惴惴,早想卸下这掌门之位。可是诸弟子中并没有一人堪当此任啊!”
那位“刘师兄”当即说道:“众弟子中没有,难道我师傅也不胜任掌门吗!”
此话一出,延松的弟子争相附和。而武清飞率领一众师弟回护延鹤道长。双方在三清殿上剑拔弩张,堪堪就要动武。
延鹤道长喝止众弟子,向延松道:“师兄,难道你忘了师父临终前的话了,你又忘了师父为什么将掌门之外传给我而不传你了?”
延松道:“哼,师父临终昏聩,说什么我心术不正,这岂能当真!你霸占掌门之位多年,现在该歇歇了!”言毕抽出长剑刺向延鹤。
三清殿上登时大乱。
延鹤挥动长袖卷去延松剑势,并没有拔剑。延松怒道:“你仗着尽得师父真传,欺我武功不如你吗!你看这一招是什么?”
延松忽的长剑斜劈,剑势凶辣,使得正是青叶廿八式的第一式——皓月当空。延鹤这一惊着实不小,一边双手拨出太极,化去剑势,一边喝道:“你怎么会青叶剑法!”
众弟子闻言均是一惊,武清飞忙把手中长剑抛给延鹤。
三清殿上登时剑影如飞。延松剑招奇谲诡异,招招刺向延鹤命脉。而延鹤的剑法中正清和,看似处处慢了片刻,实则意在剑先。
延鹤多年清修,早已心明如镜,心中不存一丝怨念,青叶剑法使出来便无半点凶狠之意。而延松处心积虑,深藏城府,用心狠毒,因此虽未得剑法精髓,但其自身的毒辣与剑招的毒辣相呼应,出招便更加凶险万分。饶是延鹤剑法已堪化境,应付起来也觉吃力,直至两百招以后,才渐渐占了上风。
而此时延松的弟子也多已伏诛。延松见大势已去,心下焦急,使出一招玉石俱焚的杀招,逼退延鹤,转身飞出大殿,逃遁而去。
六、一十六年苦含酸
十六年前,秦平川行侠仗义,纵横武林。一日携妻儿探访旧友,于途中无意得知“大漠苍鹰”苍白首盗了武当秘籍“青叶廿八式”。武当掌门延鹤道长一直是自己钦佩之人,遇到此事岂能不管。当下将娇妻及未满月的儿子托付给朋友,追踪苍白首而去。经过月余,终于将苍白首斩杀于西北荒漠之中。
“青叶剑法”虽未名震武林,但有识之士都知是剑法中的至尊。秦平川挂念妻儿,未及将剑谱送还武当,便先回洛阳旧友处。秦平川的这位旧友,便是叶长天。叶长天武功虽去己甚远,但为人豪爽仗义,因此一直得秦平川青眼。
秦平川见妻子无恙,又为武林中除了一个大害,心下畅快,便与叶长天开怀畅饮。席间叶长天提起借青叶剑谱一观,秦平川知这本剑谱乃是武当至宝,自己也不曾窥览一眼,因此虽碍着朋友义气,仍是将叶长天拒绝了。
当夜秦平川饮酒大醉,呼呼睡去。却不知一场噩梦已然来临。
秦平川睁开眼时,只觉手脚冰凉,胸闷气促,呼吸之间,被水所呛,才知道自己正漂流于江水之中。手脚稍一用力,只觉痛彻心肺,竟然用不上力。幸得自己已练就高深内功,才不至于淹死江中,当即凝神闭气,捱到天亮,才被渔夫救起。
秦平川发现自己手脚筋均被挑断,又挂念妻儿安危,胸中气结,长啸一声,昏了过去。多亏那渔夫为他延医救治,但他手脚已废,武功全失,形同废人。
秦平川从此便依附于渔村,潦倒度日。忽一天,渔村来了一位化缘的和尚,那和尚见秦平川手脚异样,当下询问他因何所致。秦平川便将往事细细诉说。那和尚悲叹之余,传给秦平川一本内功心法,教他了修练法门,并告诉他,日夜勤修,手脚可复。秦平川依照和尚传授修练法门,勤修不辍,果然感觉五脏六腑之间真气充盈,手脚也渐渐灵活。如此过了十余年,不仅手脚恢复如初,内力更是深不可测。秦平川本是以剑法称雄天下,此时辅以深厚内功,更达到了无剑胜有剑的地步。
而一十六年来,断手断足,妻离子散之恨时刻缠绕心中。秦平川重出江湖的第一件事,便是诛杀叶长天,顺便杀了叶夫人泄恨。而叶长天的儿子叶负山,他总觉得与自己年轻时有些像,且与自己儿子年龄相仿,因此未即诛杀。待得探清此事前因后果,及妻子的下落,再做区处。
重出江湖以来,秦平川暴虐成性,杀人如麻,早已由当年那个人所敬仰的大英雄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五年了,秦平川搅得江湖腥风血雨、鸡犬不宁,却不得一点儿妻儿的讯息。
一日重回洛阳,只见城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耳中听人言语,原来是城内耆老巨儒柳飞雪的公子柳凌波不日大婚。秦平川听到柳飞雪的名字,不由得心念一动,只觉得这名字好似听过。
七、见如不见催心肺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这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洛阳城里柳府人山人海,都挤在厅前看那新娘子。微风起处吹拂盖头,偶见新娘子面如桃李,肌肤胜雪。再看新郎,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人人都觉得这对璧人真乃天作之合,人间佳侣。
高堂上端坐着柳飞雪和柳夫人。那柳飞雪身材高大,面色红润,虽然鬓已泛霜,但丝毫不见苍老之态;柳夫人看上去四十左右,眉间眼底似乎深藏忧愁,不过是强颜欢笑罢了。
正当要拜堂的时候,一位粗布短衫的青年携着一柄长剑进了柳府。柳飞雪广结朋友,今日也有不少江湖人士前来道贺,因此见那青年带着长剑,柳府下人也并未阻拦。
厅上,新郎新娘正要对拜,那青年搡开人群,颤抖着叫了一声:柔儿……
新娘子正躬身对拜的身体忽然僵住了。她缓缓地抬起身子,撩起盖头,朝厅外拥挤的人群中看去。忽然,她的身体狠狠地战栗着,仿佛支撑不住似地往后退了几步,幸好柳凌波急忙扶住。那粗布短衫的少年眼睛中饱噙着泪水,但那泪珠只在眼眶中打转,许久,他仰天大叫一声,转头奔去。
柔儿见此情此景,再也顾不了许多,扯下红盖头,便要追叶负山而去,却被柳府的人紧紧拉住。柔儿只觉得欲呼呼不得,欲哭哭不得,胸中气塞,一时昏了过去。而柳凌波也是呆立当场,他看得清楚,那人正是失踪了五年的叶负山。当年他输给了叶负山,今日却娶了柔儿,原是他背叛协定,对不住叶负山。可叶负山忽然消失,五年未曾露面,他难道任由柔儿和自己就这样蹉跎岁月,任容颜易老?
柳飞雪铁青着脸,怒道:“波儿,那人是谁!来人呢,把那小子给我绑来!”
叶负山一口气奔到洛阳城外,只觉得洛阳虽大,天地虽大,却是一切都变了,变得陌生、可怕、变得让他无处容身了。记得自己下山时师傅曾说:“你已仇根深种,武当的两门绝技也都传授于你,你今日下山,此后便不是武当弟子了……”
先是父母被人杀害,又被师傅逐出师门,而现在,柔儿也弃己而去!这天底下,自己还能去哪里呢!想到此处,不禁催肝裂肺,肠断心死。
忽然身后有人说道:“窝囊!我秦平川怎么生出如此窝囊的儿子!”
叶负山陡然回过身去,分明认得眼前这人就是五年前的蒙面人,也就是江北第一剑秦平川,更是自己的杀父杀母的仇人!
叶负山顿时血如沸汤,两眼似乎喷出火来,也不多言,提剑便刺。这一剑激于气愤,却是丝毫不乱,剑尖抖处,已笼罩秦平川周身。
秦平川不禁喝了一声好,却不接招,闪身避去。
“等等,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杀叶长天!”
叶负山冷哼一声,“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哈哈,倒有点血性。但你要杀我,可不是亲手弑父,灭绝人伦?“秦平川笑道。
叶负山挑起长剑,怒道:“你胡说什么,我父亲乃叶姓上长下天,死于你这魔头之手!“
“不错,叶长天也算是你的父亲,不过只是养你之父。哎,我愤怒之余,没有查清事实便杀了他,是我有愧于他。可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啊!“秦平川长叹一声。
“一派胡言!多说无益,接招吧。“说着递剑而进。
这一次秦平川并不闪躲,口中侃侃言道:“好,你要杀我,先听我讲一个故事,等我讲完,你再决定杀不杀我吧!“
8、人似浮萍梦已碎
是日夜,明月高悬,寒气照人。
柳府内院,柳飞雪进了卧房,一边除去外袍,一边说:“夫人,那小妮子醒了后就哭哭啼啼,也不知道怎么了!“
柳飞雪取了一壶酒,两只银质酒杯,说道:“夫人,今日波儿的婚事被搅得乱七八糟,你来陪为夫喝两杯吧。“柳飞雪斟了酒,端到柳夫人面前。柳夫人忽然扬起手,将那酒杯打翻在地。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吗?“柳飞雪不明白一向温柔的妻子此时怎么了。
柳夫人此刻面色苍白,瑟瑟发抖,恨不得杀了眼前这个名目可憎之人。柳飞雪此时也发现了夫人的异常,正要温言相慰,忽然前厅响起一阵喊声。
柳府前厅,地上血泊中倒了几个仆役。秦平川和叶负山脸上杀气腾腾,正等着柳飞雪出来。片刻间,柳府中人都赶到前厅。柳飞雪怒道:“两位是什么人,和我柳家有什么过节?“
秦平川哈哈大笑,道:“柳贼,你看清楚我是谁!“
柳飞雪凝神细看,陡然间,脸色突变,过了片刻才强作镇定道:“原来是人称江北第一剑的秦平川秦大侠,不知我柳某人哪里得罪你了?“
秦平川忽然狂笑起来,这笑声中,充满了愤恨、不公,充满了二十年来的凄苦、孤寂。秦平川道:“你断我手足,抛我于江中,又占我娇妻,害得我妻离子散,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过了这么多年,我今天要吞你血,食你肉,方解我恨!“
柳飞雪面不改色,说道:“秦大侠,恐怕你弄错了吧,你我素不相识,我怎能害你呢?“
秦平川恨恨道:“你我是不相识,可是你认识叶长天吧!二十一年前,你知道我携一本武功秘籍来找叶长天,是不是送了他一壶好酒?我平日千杯不醉,喝了那壶酒后却大睡不起。柳飞雪,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还不承认吗!”
柳飞雪哼了一声。柳凌波挺剑上前,道:“你胡说八道,我父亲是城中有德之士,平日好施行善,怎么会害你这不三不四之人!”
柳凌波话未止,便被母亲喝止道:“波儿,住口!这位秦大侠所说句句属实,你父亲豺狼之心,他——他骗了我啊……”
柳夫人忽然泪落如雨。
秦平川柔声道:“玉儿,你来,你看我们的孩子他长这么大了,负山,你快叫娘,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叶负山此刻见了生母,脑海便浮现出十几年来养父养母的慈爱面容,心中百感交集,不禁泣下,可是口中一声“娘”却始终叫不出来。
玉儿忍住哭泣,道:“负山,负山……好孩子,娘这些年来对不住你,希望你以后能快快乐乐的活着。川哥,我这辈子还能见到你和儿子,心愿已了。但我已委身豺狼,不能再陪在你和儿子身边了,咱们来生,还做一家人。”
谁也没见到玉儿手中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已刺入腹中。
厅上登时大乱,仆役下人逃得逃跑得跑,叶负山、柳凌波和柔儿三人围着玉儿的尸身,悲泣不已,而秦平川和柳飞雪已交上手了。
忽然厅上人影一闪,一人跃出来助柳飞雪。叶负山看得清楚,那人正是五年前背叛武当的延松道长。
原来柳飞雪自从誊了一本青叶廿八式,见只有剑式没有剑诀,便暗中勾结延松,两人共同参研。柳飞雪本就绝顶聪明,加之延松精通武当剑法精要,两人虽未悟得青叶剑法的全部玄妙,但却自有所创,配合起来,威力更是无穷。
两人夹斗秦平川,此刻已略占上风。但秦平川内力绵绵延延,无穷无尽,更加剑法精绝,两人再不能攻进一步。而叶负山心中对叶长天之死不能忘怀,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相助。
柳飞雪见不能取胜,陡然抽剑回刺叶负山。秦平川果然飞身来救,背后门户大开。延松趁机一招“长叶飘飘”,直刺秦平川后心。秦平川不及回救,伸剑化去柳飞雪的剑势,身体急闪,延松之剑已穿肩而过。
此刻秦平川体内真气自行运转,护住血脉。延松见一击得手,正自得意,想要拔剑,那剑却被吸住一样,纹丝不动。秦平川陡然回刺,既快又准,手中长剑刺入延松胸口,穿胸而过。延松闷哼一声,就此死去。
柳飞雪见延松已死,不禁骇然,趁着秦平川未及收剑,急忙再施偷袭,挺剑直送。眼见剑尖已刺破秦平川衣服,片刻便可夺其性命,就在此时,柳飞雪忽然感到手臂一凉,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右臂已被叶负山斩落。
柳飞雪血流如注,瘫软在地。秦平川喝道:“负山,快杀了这恶贼!”叶负山只须长剑往前一送,便能杀了柳飞雪。就在这时,柳凌波护住柳飞雪,哀求道:“求你们,放了我爹吧!我愿代我爹偿命!”
叶负山见柳凌波新婚之服未除,心中悲愤,沉沉道:“我不愿杀你,你快让开!”
柳凌波拔出长剑,道:“不管他做过什么事,他始终是我爹!”言毕便刺向叶负山。
叶负山一挑一撇之间,已然剥开柳凌波剑势,使他门户大开,叶负山顺势刺向柳凌波,但剑势缓缓。他本不欲伤害柳凌波,只想逼开他罢了。叶负山此刻剑法精绝,已远非柳凌波所能比,因此剑势虽缓,在柳凌波看来却凌厉无比。眼看那剑只离自己不足三尺,柳凌波仍是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御敌。
就在此时,身旁响起娇翠一声:“不可!”便见柔儿横挡在叶负山与柳凌波之间。叶负山收势不及,长剑已刺入柔儿身体。
叶负山急忙撤剑,只见柔儿身体软软的便要倒下。叶负山上前搂住,脸上痛苦凄绝,不敢相信自己竟杀了柔儿。
柔儿低声道:“负山,这五年来,我——我始终没忘了你……”
叶负山颤抖着到:“柔儿,是我不好,我不该抛下你而去……”
柔儿脸色现出一丝笑意,口中喃喃道:“负山,你听,秋虫又唱悲歌了……”,慢慢闭上了眼睛。
叶负山怅恨欲绝,仰天悲啸。抱起了柔儿,转身走入那凄冷的月光之中。
秦平川见此,运气于剑,手中长剑破空而出,将柳飞雪钉在地上。
九、一念空处卸负山
叶长天夫妻墓前,又添了一座新坟。坟前立着两人,正是叶负山和秦平川。
此时深秋时节,青峰山下一片肃杀,林中草间,秋虫唧唧。
秦平川道:“这五年来,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了不少恶事,可我终究是你的父亲,你连一声爹都不肯叫我吗?”
叶负山转头看向他,脸上神情复杂,许久,却未发一语。
秦平川沮丧道:“我罪孽深重,能够手脚复原也是因缘巧和,拜一位少林高僧所赐。山儿,我此后便皈依佛门,忏悔余生。你行走江湖,当以仁义为先。但人心险恶,千万不可轻信于人呢!”
言毕,秦平川往林中而去。
叶负山怅然望着他的背影。那背影愈行愈远愈模糊,但在叶负山心中却渐渐高大起来,他低声叫了一声:“爹……”
周围虫声唧唧,秋风拂叶,瑟瑟作响,似与他相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