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刑室里的八岁男孩
死刑室里的八岁男孩
一、
密闭的死刑室里，黄守华端坐在桌子前，桌子的另一头，照面坐着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男孩，身上套着一件死刑服。
“抽支烟吧！”黄守华说着将一支烟递了过去。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向着眼前的男人罢了罢手。不过这轻微的举止，却不小心牵动了手铐上的铁链，铁链抹试着桌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黄守华打量着眼前的孩子，这孩子生得很干净，指甲、头发……似乎都被精心打理过了一样，只是泛白嘴唇，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生气……黄守华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又把烟往前送了送。
“有糖么？”小男孩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过声音很小，仿佛是喉咙里压出，又从嘴唇上的死皮栅子里呼了出来的一样。
“糖？你等等！”黄守华说着赶紧摸了摸上衣兜，他隐约记得女儿往他的衣兜里藏了一颗糖。果真，一颗大白兔奶糖从他的外衣兜里掏了出来。
男孩接过黄守华手里大白兔奶糖，撕开糖衣小心咀嚼了起来。忽然，一颗豆粒般的泪珠突然就滑落在了桌子上，那是属于小男孩的眼泪，因为另外的那半颗还挂在男孩纯净的眼眸子里。男孩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黄守华眼里的一切，倒开始玩弄起刚才的糖衣纸——拆平、压直、对折、对折、又对折……然后小心翼翼攥在手里。
“小时候，我妈去超市的时候都会给我买。”男孩忽然开了口。“那会儿家附近有一个菜场，菜场里就有一个铺子会卖这种糖，我妈每次去菜场的都会给我捎上一两颗，我记得他们家还卖豆奶，就是五角钱一袋的那种，然后用吸管插破了喝，你知道那种豆奶吗？”
“我知道。”黄守华赶紧应付了一声。
“其实我早知道我妈已经偷偷买了一袋子大白兔奶糖藏在衣柜里。每次她出门的时候都会拣几颗放在自己的衣兜里，然后回家的时候再拿给我。”说到这儿，男孩的脸色隐隐恢复了些生气。
…………
“吃烟吗？”黄守华见那男孩的嘴巴没了动静，又把刚才的那支烟递了过去。这一次，少年倒是没有推辞，两手接过烟，含在嘴里两指扶着凑了过来，——黄守华赶紧伸出火机点燃了男孩含在嘴里的烟，然后自己也取了一支，抽了起来。
男孩抽着烟，但嘬得很小口，似乎想留的更长久些，但是香烟是燃着的……就像是墙上挂着的时钟，一秒一秒地跳动着，隐隐约约都能闻到海绵被烧焦的味道。
“你小时候有喜欢的人么？”小男孩吐了一口烟，掸着烟灰说道。
“有，那是一个住在我家附近，和我同岁，一个特别好看，又特别善良的女孩子。”黄守华突然被勾起了儿时的记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女孩的模样——扎着小马尾，戴着开了一朵淡蓝色小花的白色发箍，嫩红的耳朵下部，插着一根细短的黑色茶叶梗子。
“她人呢？”小男孩似乎来了兴趣。
“死了，……那年我约着她去后山游水，我们一般都只是在河边玩玩，可是她……当时我正在河边摸螃蟹，突然听到她的喊叫声，我赶紧跑过去，看见她正在河中央扑水，我以为她是在闹我……第二天，人们在下游找到了她，一个美丽的生命被永远定格在了八岁的年华里。”
“你会想她么？”小男孩眼巴巴的盯着黄守华，眼神里像是泛着粼光。
“会，我经常做梦都会碰见她，但我总是没有勇气瞧她……”往事似乎勾引起了黄守华的痛处，本来还悬着的语调突然就停了下来。
“为什么？是因为你害了她么？”小男孩的语气突然怪了起来，满是讥笑和不屑。
“害，我怎么可能会害她呢？”黄守华完全不明白小男孩语气里的意思，他甚至都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面前的小男孩又是谁？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男孩似乎有话要说，“昨天下午我回家的时候，不小心踩坏了楼道里一个小女孩的一颗玻璃珠子，我说了我会买了赔她，可是她就是一直哭一直哭，还说要告诉她妈妈。你说就这事儿，有这必要么？我过两天买了赔她不就是了，可是她就是哭，就是哭，你说哭能解决问题吗？不能吧。我也这么跟她说，可是她不听啊，还是哭，哭个不停，闹得我心烦，不得已才掐住了她的脖子，可她却哭得更厉害了……等我理智过来的时候，那小娃娃已经……断气了！”
“是你，就是你！”刘守华突然恍然大悟过来，眼前的这个男孩，就是杀害李家二丫头的凶手，而他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这个小男孩除掉，“你是杀人凶手！”
“我不过就是说了个故事，你怎么就肯定人是我杀的？”小男孩恬笑着，质疑着黄守华的质疑。
“你不要狡辩了，我在监控里看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能这般残忍，七八岁的娃娃也下得去手。”黄守华指责着眼前的罪犯，越发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与此同时，黄守华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昨晚下午他忽然从自家电脑前醒了过来，那会儿电脑正开着的，播放的正是李家二丫头被杀害的全过程，不过更诧异的是，那镜头里犯罪行凶的人正是“自己”……恍惚之际，他忽然又发现键盘下面压了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她在你家的厕所里，后面的事就拜托你了。看到这话，黄守华摇摇撞撞的赶紧往浴室跑去，踌躇着拉开了浴帘子，果然，李家二丫头的尸体，正被冰冷地抛置在浴缸里。惊恐和绝望铺天盖地向他袭来，黄守华猛吸了好几口烟，才稍稍平复了些，他理了理头绪：一个邪恶的人格正潜伏在他的身体里，并且可能再次不知不觉夺取他的身体，不过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自己的人生绝不能为他的犯罪买单。
“呵呵。”小男孩狡黠一笑，又小声询问着眼前的男人，“那个，尸体都处理好了么？”
“啊——”黄守华突然暴怒起来，爬上桌子猛的往男孩扑了过去，然后抵着他的脖子将人死死扣在了地上，“你到底想干什么，是想毁了我？你现在很高兴，很得意是吗？”
“对，你猜的没错，我就是要毁了你，你个就会哭，只会哭的孬种。”男孩鼓动着喉咙，在黄守华扣死的拇指下艰难地发着嗓音，“如果不是你，苏也不会死。”
“苏？”黄守华很诧异男孩居然提到了苏的名字，更想不通他居然会觉得苏的死和自己有关，想到这儿，拇指也不自觉松软了些，“说！你都知道什么？为什么我会和苏的死有关？”
“那年你约苏去后山游水，可是她的拖鞋不小心陷在河中央的泥潭子里了，不料想她找鞋的时候失足滑进了河中央的一个泥坑里……你本来是可以救她的，只要稍稍拉她一把就好了，可是你呢，就只会哭，眼看着她在河中央扑腾，眼看着她断气，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喊你救命的么？是那么无助，那么凄惨……你，你才是真真正正的杀人凶手！”小男孩的情绪也开始变得激动起来，极力的想要挣脱，但是在黄守华的面前，他，太弱小了！
“不是，才不是，你狡辩！她当时才没有喊我，没有喊我！”黄守华狂啸着，抓着小男孩的胳膊然后将他的整个身体按在了行刑台上。“你就是我内心的邪恶，没了你，我就是完整的善良！”
“邪恶，善良……呵呵，我真是太邪恶了！”小男孩躺在行刑台上，无力地挣脱着四肢的枷锁，无奈地蔑笑着。
黄守华没有理会男孩的说辞，抓着他瘦弱的胳膊，将针管粗鲁的扎了进去，顷刻间，黄绿色的液体顺着塑料管一点一滴地溶进了他的血液里。男孩也不再挣扎，只是空洞地盯着黄守华，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又慢慢鼓动起喉咙压出了三个字：“我恨你！”说完，便永远闭上了双眼。
二、
忽然一道强光闪过，黄守华猛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而自己的老婆正在唤他……
“守华，你咋了，怎么满头大汗的？”那女人半趴在床头，附着黄守华的胸膛。
“没什么，一个噩梦罢了！”黄守华亲昵着那女子的头发，又情不自禁喊了一声，“老婆！”
“怎么了？”
“没什么！”
“赶紧起来吧，小燕去幼儿园的时间都快迟到了！”
黄守华一个翻身便起了床，不过身体依旧疲乏得很，朦朦胧胧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头，不过刚推开卧室的门，便被人紧紧的抱住了大腿，这人正是他的女儿，小燕。
“爸爸，爸爸，你快点啦，都要迟到了。”小燕无辜的小眼神盯着黄守华，摆动着身子撒娇，满是小玩具的小书包在她的肩上“唆唆”作响。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等爸爸先吃个早餐好不好。”黄守华说着轻轻拉开了小女孩的手，趿着拖鞋往厨房去。
“都要迟到了，今天不吃了吧。”小燕依旧不肯放过自己的爸爸，牵着他的衣角追了过去。
“可是爸爸很饿啊，小燕乖，小燕最乖了。”
黄守华因为昨天的事儿，一整晚都没有好好吃什么东西，这会儿的他着实饿得不行，对于女儿的焦急，也只能缓缓了。可是小燕哪里懂这些，只知道迟到了就拿不到小红花，还会被别的同学笑话……一想到这儿，又发现自己的爸爸不理会自己，不紧不慢的，“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哭哭哭，你就会哭，只会哭！”黄守华忽然脸色一变，不耐烦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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