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聂隐娘

住在山里，当人们没有在庭院烧烤、唱着歌，当通红炭火熄灭，寂静与暮色一起落下来，从竹林窸窣风声里、泉水击石的声音、虫鸣鸟叫里来。

处在这种寂静之中，忽然想读《聂隐娘》，谁小时候没有关于刺客、匕首、潜伏与缠斗、飞檐走壁的想象？我心里暗暗笑话自己，几天不喝奶茶、不点外卖，处在竹涛与溪流的山间，便觉得自己像一个隐士，一个刺客。

聂隐娘，是唐传奇里我最爱的。我不晓得你们读过这个故事吗？

隐娘是魏博大将聂风之女，十岁时给尼姑盗走，洞穴中另有两个女孩，聪明婉丽，不食，能于峭上飞走，若捷猱登木。尼姑赐药一粒、二尺长剑。三年后，能使刺鹰隼，无不中。四年，白日刺人首级于都市，如飞鸟容易。五年道成，尼姑开其头颅，藏匕首而无所伤，用即抽之。

尼姑的本领近似仙人，但无仁慈悲悯之心。她让隐娘去刺杀一位大官，隐娘见大官抚弄儿童，觉得可爱，不忍下手。尼姑训斥说，再遇到此种情况，应该先杀其所爱，再杀了他。

待隐娘归家，父母听闻她的经历，又见她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因为害怕也不太疼爱她。某天，一位磨镜少年上门，她便要嫁给此人。

魏博听说隐娘的奇异，让她去刺杀陈许节度使刘昌邑。刘昌邑精通卦象，派人迎接隐娘夫妇，她认为刘更高明，便为刘昌邑效力。魏博又派出精精儿、空空儿刺杀。

几年后，隐娘辞别刘昌邑，不知所踪。几十年后，刘昌邑的后人遇见隐娘，还骑着当年的白驴，容貌也丝毫未变。

我小时痴迷于聂隐娘这个人物。她有奇异本领，会飞行，轻易能取人性命，任性嫁给偶然遇见的人，为魏博效力又改投刘昌邑，不讲忠义，任性冷漠，复杂神秘。她不是郭靖那种侠客，为国为民，她没有家国情怀，不奉行忠义，处事全凭喜厌，她超脱于世俗之外，自由又孤独。

郭靖这样的侠客，我敬佩但不羡慕。我喜欢看少年行，看郭靖初见黄蓉的女儿装扮于西湖上，持桨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灿然生光。尤其讨厌郭靖夫妇死殉襄阳，家国大事，尽力而为便可，何必赔上性命。

道德上过于完美的人，我向来不喜，像菩萨、关公供人朝拜，少了人情味。

那对骑着小红马的少年侠侣，落入尘网中，死在尘网中。

倒不如聂隐娘这样，无人左右，翩翩而去。

聂隐娘里的空空儿，出场只有一声匕首撞击玉器的厉响和玉环上深深的划痕。一击不中，远遁千里。一个刺客如何神秘，如何高傲，这是极致。

这样神秘孤傲的刺客，应当住在何处？红花翠竹，流水青山，杳无人迹。

聂隐娘、空空儿这样的人，为何这样自由？可以不遵守世俗规则？

因为他们有异于常人的本领。

可他们真的自由吗？未必见得。

空空儿如果真的那样孤高，为何要为魏博这样的门阀去杀人

聂隐娘是幼时呗尼姑偷走，不得已学道。要是没有尼姑授艺，她只是平凡妇人。尼姑比她更高，命运又比尼姑还高。

人在更强有力的人面前，始终还要服从的。

小时候读到的是超然世外、肆意妄为，她不得已修道，她的父母因为畏惧而不疼惜她，她的丈夫不能如她一样青春常驻，她的主公是因为她的异能而倚重她。

好像除了一身本领，孤独与自由，她什么也没有，茫茫然行于世间。

明明是讲侠客的故事，现在读到是不自由、不得已。

只要人还要吃饭，还有在乎的东西，便没有绝对自由。

这世上一定有什么事、什么人牵住你，你真心所爱，不得不为此屈服。

这么一想，虽然不能像侠客翩翩而去，也算心怀至宝，活着没什么不情愿的。

---

住在山里有很多让自己好奇的事情，东瞧瞧西看看，反倒很难宁心静气。

一本书读了4天才看了61页，史上最慢记录。

可是安静下来，又有点记挂家里，想着，咦，这个点老爹该去河边散步了，这个点弟弟该打球回来了……看来我这么多牵挂的人，又贪吃贪玩的人，肯定是当不了刺客的！

来！看看本刺客的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