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一觉
2023年7月21日 星期五 阴 24-32°C
它原本正闷着头往前走,经过我身边时,看到我在拍它,便停下来,身体转向我,吐着长舌头。它或许以为我要陪它玩,伸着脖子走过来。
“快走吧,往前走,不要拐弯。”我指着前方的背影说:“跟紧你的主人!”
我接着走我的路,回头看时,它闷头跟在主人的后面,大屁股一左一右的扭着。
它的主人是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圆脸,皮肤很白。我沿着河往东走时,与她和狗迎面相遇。当时,她低着头看手机,走的很慢,狗低着头看地面,跟的很慢。我回返时又遇到她和狗,她依旧低着头慢慢的走,狗依旧低着头慢慢的跟。她戴着耳机,置身于一个外人未知的世界,压根不知道她的狗曾停下来,冲我吐舌头,冲我扭屁股。
“你说他要那么多钱干啥?以前的人死了,可以把钱融了,打成金条银条啥的放在棺材里带走。现在用纸币,人死了得火化,一把火烧的啥都没了,再多的钱,一分也带不走。那些贪官也不知道到底咋想的,贪污那么多钱,这一辈子能花完吗?钱多少是个够?死了也带不走,活着时还把自己送进去了,你说他到底是图啥,他是真聪明还是糊涂蛋……”
“真不知道是咋想的,自己明明啥都不缺,生活也怪美,贪污的钱又用不着,你说,他是要那钱干啥哩……”
两个老太太边走边激烈的讨论着,说话声很大。她们嘴里的贪官,或许是追的某部电视剧里的人物,或许是晨练时听到的近期通报的反腐消息,或许是从小看着长大,曾经羡慕嫉妒恨的邻居家的孩子。
那位邻居家的孩子,曾是多少街坊、同事、老师、孩子引以为豪的佼佼者。他肯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跌落神坛,成为街坊邻居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的父母因此而不敢出门,他的妻子儿女因此而如丧家之犬,像跟着少女后面的那条狗一样闷着头默默的走。
河中心的几个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离开河边步道,我走过去看。
“师傅,河里的是桥墩吗?”我问。
黑衣服的垂钓者正低头在桶里寻找个头合适的泥鳅,用来固定在吊钩上,引诱更大的鱼上钩。他有点不太想搭理我,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抓泥鳅,嘴里吐出一个字:“是。”
“是以前老桥的桥墩吗?叫什么桥?”
年轻的女人带着儿子在抓鱼虾,她拿着虾网,儿子用绳子绑了个易拉罐,吊在棍子上试图捞鱼。看我走过去拍照,母子俩换了个地方。还有一个白衣男子一直在接电话。还有一个站在桥墩上钓鱼的人,离我有些远,需涉水才能过去。我只能问黑衣服。
“吴桥,老吴桥。”他不再看我,抓起一只泥鳅看了看,放进水里,又抓起一只看。泥鳅使劲扭动着,试图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什么桥?”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桥。早上刚特意去看了洛阳桥附近的老天津桥遗址,那里只剩下孤零零一段残桥。
“老吴桥,就是吴佩孚当时修的桥。”他解释。
“吴佩孚?”
“对,他当时驻扎洛阳时建的,那时候钢筋水泥比较少,建桥用的材料也不好。有一次发大水把桥冲走了,就剩下了这些桥墩。”
“当时的桥是直接在这些桥墩上搭的石板或木板吗?”
“不是,上面架有桥。那不,那边还剩下了一小段。”他冲我身后努了努嘴。“桥上有说明,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回过身,在我刚刚走过的地方,果然有一段废弃的桥体。
老吴桥原名“天津桥”,始建于1922年,是洛阳历史上第一座钢筋混凝土桥梁。这是桥头大牌子上的第一段介绍。桥真的是吴佩孚号召企业家捐资建造的,因临近隋唐时的古天津桥而得名,也的确毁于洛水暴涨。百姓们称吴佩孚为“老吴”,所以这座桥就被叫做“老吴桥。”
断桥上一男一女正在吃西瓜,看到我上去,竟匆匆离开了,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得。
走在桥上,脚下的每一块方砖仿佛都有一个不平凡的故事。耳边传来吴佩孚指挥部属在西工兵营训练时的喊杀声,传来桥梁架通时百姓的欢呼声,传来洛河南北商贩的叫卖声……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是非功过,交与后人评说。闷头跟着主人行走的狗也好,遭人议论的贪官污吏也罢,哪怕是上过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被誉为当时“最强中国人”的吴佩孚,都消失在历史的烟雨中。
人生在世,恍然一觉。争来抢去,留下的,或是一段佳话,或是一个笑话,或是这断桥和被洛水冲刷了百余年的桥墩,雨打水刷,静度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