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下卷《星辰与秋月》——第十章 十夜未眠（3）
邱乐要来伊尔库茨克，那是一桩大事。都没隔夜，辛承就把事情同家里人说了。辛欣这才知道自己哥哥身边竟然还有那么一个女人的存在，让她觉得有点酸妒。
辛承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平复惊吓与后怕，就得知了这么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兴奋得当天就开始做准备。
辛老爷子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严肃，但第二天，花匠就跑来修理他家的庭院了。
付斌来和辛承商量事情的时候，忍不住吐槽，“这大冬天的，有什么好修理的！全都是光秃秃的枯枝，就算剪，也剪不出什么造型来！”
他刚说完这句话，身后就来了一辆大卡车。
付斌盯着卡车上的东西，吃惊道：“连夜把床都赶着换了？”
辛承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我妈昨天忙活了大半天，又是跑大卖场又是跑家具店的。毕竟我房间里的是张单人床，她可能是觉得要是上面再多睡个人会滚下去。”
付斌摸着下巴，一脸的高深，“我觉得你妈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了。”
他唔了一声，“但我也仍旧尊重邱乐的意愿，毕竟要十月怀胎的是她。”
“她几号飞过来？”
“出签最快要周五，但这里机场还关着。估计怎么也得等到下周了。”
付斌调侃道：“兄弟，你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大概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不愧是在我们中华大地上混迹了这么多年，你的中文真是说得越来越地道了！”
卸货员还在卸货，辛欣从屋子里跑出来，十分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大斌哥！”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见面，辛欣展现在他面前的永远都是灿烂与明媚。
付斌忍不住逗她，“你哥有女朋友了，看样子离结婚也不远了，你吃醋吗？”
辛欣跳到了他的跟前，把嘴一撇，“稍微有点，但还凑合吧！”
他继续逗她，“那下周你未来的嫂子过来，你会给她穿小鞋吗？”
“我听说中国南边的女人长得挺矮小的，脚肯定也不大。我家的拖鞋对她来说，可能算大鞋了吧！”
付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觉得逗这个丫头果真是太有趣了。
“穿小鞋的意思……”辛承笑着解释道，“就是指故意为难某人。”
她哦了一声，“那应该不会吧！毕竟你在，我不敢！”
“你会喜欢她的。”
辛欣瘪了瘪嘴，“话说，老哥，你喜欢她什么？”
这一问，把辛承给问住了。他仔细地想了一会儿，模棱两可道：“她这个人很真实。”
“这算什么回答啊！”辛欣脸上写着一言难尽，“这可不是个正常用来形容女孩子的词。”
辛承复又想了想，“漂亮，身材好，也很聪明。”
“这还差不多。”她这才有点满意了，“不过……”望着辛承的眼神透着嫌弃，“老哥，你可真俗气！”
……
等待总是漫长的，从周一到周五，再熬过了一整个周末。无论对邱乐还是对远在贝加尔湖的辛承来说，都是煎熬。
眼见着即将到了年尾，伊尔库茨克机场的清理工作也终于结束了。机场恢复了运营，在这一年的倒数第二天迎来了久违了的旅客。
辛承去机场接邱乐。本就不宽敞的接机大厅里挤满了人，大多都是来接回家过年的亲人。
十天的客运量积压在了一起，延误不可避免。他从上午等到了下午，再从白天等到了夜幕降临。当伊尔库茨克完全被夜幕笼罩起来的时候，辛承才终于盼来了心心念念的人。
在俄罗斯，邱乐的个子算偏小的。她几乎被埋进了周围一群人高马大的俄罗斯人里，又拉着行李箱，根本走不快。好不容易出来了，她又开始在接机人群里找辛承。
周遭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就连西伯利亚的空气都是那样的陌生。
人海茫茫，她寻寻觅觅，却在回首间听到了熟悉的呼唤。
“邱乐！”
她循声望去，人群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风拂起他的长发，扯着他的衣摆。他的臂弯就这么朝他打开着，脸上带着笑，好似在说：“乐兮，快过来！”
邱乐的眼眶一下子就酸胀了起来，她望着他看得出神，嘴里喃喃道：“知恩……”
周围十分嘈杂，她拖着拉杆箱，失魂落魄地朝他走去。
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让面前的这个男人映在眼中的轮廓变得模糊了起来。邱乐不敢眨眼，她怕这所有的一切又是一场梦。待到梦醒来，就连辛承都不见了，而师姐又会重复那句残忍的话，告诉她傅沉已经死了，死透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害怕醒来看到大师兄失望的神情，甚至不敢从道观前的庭院经过。古悼山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而连岳峰又发生过什么。
但无论傅沉做过什么，她依旧爱他。就算魇魔被封印，她对傅沉的爱仍然还在。
“沉……”
邱乐走得跌跌撞撞，往辛承那边扑了过去。
她着急了，比这辈子任何时刻都要着急。她要抓住他，紧紧地抓住他，不让他再有推开自己的机会。
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奔跑，当辛承变得触手可及的时候，她行李箱都不要了，直接跳入了辛承的怀抱。
巨大的冲击力让辛承这么个大高个都不由地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他感觉到伏在自己肩膀上的邱乐开始哭了。
“邱乐……”
他一手抱住她，一手拉过她刚才松手的行李箱交给了身后的付斌。
付斌拉了她的箱子就退到一边，免得打扰他们。
邱乐越哭越厉害，收都收不住，引得周围的人都看向他们。
“我这不是好好的……”
辛承抱着她，试着安抚，结果却适得其反。
她哭得咬牙切齿，还歇斯底里，将埋藏在心底的怨恨一并发泄了出来，“为什么要推开我！既然推开我了，又为什么还要再来找我！为什么！”
辛承愣了愣，“你在说什么，邱乐？”
“我恨你！恨死你了！怨死你了！傅知恩！”
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呼吸都停止了，瞬间就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辛承正欲开口，可肩头的邱乐却突然往下一沉，没有了动静。
“邱乐？”他赶紧去看她，“乐兮？乐兮！”他抱着人开始找付斌，“阿斌！”
“我在这里！”付斌给他挥了挥手，“要走了吗？”
辛承抱着人跑了过去，“她晕过去了！”
“啊？”
“快！打电话叫家庭医生去我家里等着！”
他们火速出了机场。伊尔库茨克下雪了，鹅毛一般，让辛承转瞬白了头。车子使离机场，一路上，他都在试着唤醒邱乐。她看起来很憔悴，红肿的双眼都盖不住她的黑眼圈，一看就是几宿没睡好的样子。
付斌不仅给他家的家庭医生打了电话，还往他家里也打了电话，好让辛承的家人有所准备。
毕竟，儿媳妇第一次进门会是晕着的，这不太合常理。
车子在马路上驶得飞快，匆匆将伊尔库茨克的冬景抛开。
辛承抱着邱乐进家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底楼，他们一瞬围了上来。
他说着俄语，“她晕过去了。”
“她看起来糟透了！”喀秋莎夫人紧跟在辛承身边，“医生在路上了，很快就会到。”
辛欣小跑着上楼，去给他哥哥开卧室的门。
付斌落在了最后，他还得把邱乐的行李搬下车，再搬进屋子。
脚步声来来回回，匆匆忙忙。一家人手忙脚乱照顾邱乐的时候，医生也赶到了。
一番仔细的检查过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家庭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坐了红眼航班，旅途劳累，再加上精神压力太大，所以才会昏睡不醒。
辛家人都围在床边，看新鲜物件一样看着床上睡着的邱乐。他们准备了欢迎词，也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但谁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都这么晚了，大家先下去吃饭吧！”喀秋莎夫人招呼着，“大斌也留下吃完饭再走。”
“我不下去了。”辛承的目光离不开邱乐，“我得让她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见到我，不然她又要胡思乱想。”
辛欣探头朝床上的人又看了看，“但医生说她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就让他留着吧！”辛老爷子招呼着大家离开，“他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等儿给他端点上来就行了。”
卧室里暖黄色的灯光并不刺眼，但辛承还是把灯关了。他一直守着邱乐，借着月光看着她的脸。
他还记得那个梦的最后，归霁站在连岳峰上的样子。那是心如死灰，是了无生趣。他知道自己欠了她累累情债，也知道她一定会恨自己，却没想到如今邱乐也延续了这份爱恨情仇，还有苦难言，只能生生受着。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过去九个月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辛承守到了半夜，邱乐才转醒。黑暗中他看着她，仿佛时光一瞬倒转了千年，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邱乐坐了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一样，止不住地流，看起来委屈极了。
“恨我吗，乐兮？”
她没有点头。只是一拳又一拳地往他胸口上砸，无声地发泄着。邱乐用了很大的力气，边打边哭。辛承没有躲，就坐在她跟前让她打个够。
打到手疼的时候，邱乐终于停了下来，月光洒在了她身前，正好落在了辛承的胸膛上。她伸手去摸他心脏跳动的位置，底下传来了清晰且有力的动静。
她闭眼感受了好一会儿，泪眼摩挲着问：“疼吗？”
辛承猜她问的是连岳峰的那一下。
“按照现代医学研究成果，人类的身体都有保护机制。不疼的。”辛承看着她那只苍白的手，“还没有你爸拿扫帚抽我的时候疼。”
邱乐破涕为笑，又往他胸口招呼了一拳，却没有使劲。但她的笑容不过转瞬即逝，仿佛不曾存在过。
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辛承紧紧握着，面带悔色，“那个时候，师门恩怨横在我们之间，我以为那么做会让你好受些。”
“我怎么会好受呢！我没有心的吗？我没有感情的吗？”她的眸色很暗，豆大的泪珠啪啪啪地砸在了被子上，“那五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每一夜，我都做着噩梦，不是梦见连岳峰，就是梦见你回来了。”
那是事与愿违，辛承无法挽回，只希望还有补偿的机会。
“你让我活着恨你，这是你对我做的最残忍的一件事。我从连岳峰上跳下去，是为了摆脱你。”邱乐自嘲，“只是想摆脱那些噩梦、摆脱你而已……”她最后还是哭了，“可我为什么就是摆脱不了你呢！为什么你要来上海？为什么要来找我？如果你没有出现，那些事情就只是一场梦而已！为什么还要阴魂不散地缠着我，让我再承受一次！”
辛承默了许久。
幽淡月光下，邱乐颓丧地坐着，“我明明那么恨你，那么怨你。”
辛承握着她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邱乐沉重地喘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恨也好，怨也罢，终究她还是爱辛承的，且离不开他。在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的惊吓之后，邱乐不想再去计较什么。无论以后是苦是甜，她都不在乎了。
没有什么比一个活生生的辛承更重要！
“我爱你。”她低低地道，“可我还是爱你……”
这三个字让辛承百感交集，眼睛跟着酸胀了起来。他凝望着她，突然拥她入怀，卑微地乞求着，“那就不要离开我。”
邱乐没有抱他，两只手就这么垂在了身旁。她靠着他的胸膛，任由他的心跳声猛烈地撞击着自己的耳孔。
“知恩……”她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我要的，这辈子，你总能给我了吧？”
他想起了她在连岳峰上说的那句话。在那生死别离之际，她说她要的，那一辈子他都给不了她了。
辛承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那时她指的，还能是什么！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只要我有，我都能给你！”
“我不要你的命。”邱乐这才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了他温暖的胸膛，“下半辈子，对我好点！”
辛承点着头，郑重道：“无论余生多长，全都给你！”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