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的红烧鱼
（一）
佳佳发现，但凡家庭不美满的女孩子，总是有些缺爱，有些好骗。所以她发誓，自己绝对不做那样的人。她保持着一百分的警惕，远离着那些可能让她依赖的人。所以她看起来总是有些高冷。
佳佳人缘不算好，异性缘可以说是很差，因为没人见过她和哪个男生说话。她其实长得很清秀，加上这份少言寡语的性格，早就成了男生们好奇的对象。只是谁都不去招惹她，因为冰山难动。偶尔有几个男生对她表现出一两分热情，她就躲得远远的，更是让许多人退避三舍。
阿祥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中把佳佳追到手的，当时这个消息出来，惊到了一片人。有个暗暗喜欢佳佳很久的男生懊丧的说：早知道佳佳这么好追，我早就行动了。
佳佳好追吗？
这是个谜，没有答案。阿祥是在图书馆认识佳佳的，佳佳连续半个月都坐在同一个位置，阿祥也是。她们坐在彼此的对面一个月，虽没有正式认识，也算是混了个熟脸。偶尔的时候，佳佳去到图书管，会对阿祥轻轻的笑一下。
之后佳佳来了例假，肚子疼得厉害，就在寝室睡了一天。第二天去图书馆的时候，阿祥第一次和她说话，问她昨天怎么了。她笑笑，说和室友逛街去了。后来她偶然间知道，那天阿祥给她占座，守着那个位置一天，谁也没让坐。
佳佳哑然失笑，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傻。恰巧又有一天，她们听了同一个讲座，结束时下了雨。阿祥没带伞，看见佳佳一个人，就笑着跑过去，说要蹭伞。
后来阿祥和佳佳慢慢熟了起来，从偶遇到相约，从图书馆到食堂，到公园，再到彼此的朋友圈。
有人问她们是不是恋人，起初佳佳解释过，后来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笑。除了彼此表白过，给对方一个明确信号，两人做了一切男女朋友的事情。一起吃饭逛街泡图书馆，一起过生日，参加聚会，也一起回家见家长。
阿祥的妈妈是个做菜的能手，做得一手好菜。阿祥的妈妈特意夹了红烧鱼给佳佳，说：这是阿祥最喜欢吃的菜，是阿祥的奶奶教我做的，阿祥和他奶奶感情好，每年他奶奶忌日，阿祥都会叫我做这个菜，其实我哪里会忘记呢，他就是每年都不放心。
佳佳才知道那天是阿祥奶奶的忌日。关于阿祥的奶奶，佳佳只知道，那是个慈祥的老人，她很爱阿祥，阿祥也爱她。
（二）
日子一晃就大四了，阿祥考研去了北京，佳佳却留在了南方。走的时候，阿祥抱着佳佳说：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佳佳一行热泪就这样流了下来，也许是因为离别的气氛太过悲伤，又或者，她自己忽视掉的，等一个承诺等了太久。
阿祥走后，佳佳上班之余，会偶尔坐上两个小时的火车去看阿祥的妈妈。阿祥的妈妈对她很好，像对自己女儿一样。在知道她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姑娘后，对她只有更好。那年佳佳的爸爸过世，她没有敢告诉远在北京的阿祥，却在父亲葬礼结束后，买了张票去到阿祥家。阿祥的妈妈刚开门，她就扑进她的怀里，哭成了泪人。最后到底是没和阿祥说这件事情。
阿祥读了研，又继续读博，还是在北京。在阿祥博一那年，他妈妈也突然离世，因为是急病，没撑到阿祥回来，就闭上了眼睛。临走前，气若游丝的，拉着佳佳的手，说：佳佳，阿姨没能等到你叫阿姨一声妈，是阿姨没福气，以后你和阿祥要好好的。佳佳抱着她，连连喊着妈，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料理完阿祥妈妈的后事，佳佳觉得在南方无牵无挂，就跟着阿祥去了北京。她放弃了自己原来的专业知识，到阿祥大学附近一家餐馆里做了服务员，后厨的帮手，是最累的那种。
阿祥课业忙，两人虽近在咫尺，却总是不太见面，也不经常在网上聊天。本来逢年过节最应该相见的，可惜佳佳在餐馆，任何时间都有休假的可能，唯独万家和乐的节日里，必须得坚守岗位。
有一日佳佳餐馆老板结婚，给员工放了三天假。佳佳怕打扰阿祥，也就没告诉他。她一个人在宿舍呆了一天之后，终究觉得无聊，换了身衣服就去了阿祥的学校。
学校里的日子好像是永远也不老去的。佳佳看到一排排的梧桐树，就想起自己和阿祥的大学时光。记得起来，在记忆力也犹如昨日历历在目，可怎么也觉得像蒙了层幻想，太不真实。
她走着走着，就看到了阿祥。阿祥在一棵梧桐树下，像几年前那个样子，只是他的身边有另一个女孩，和他在那里笑眯眯的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她恍惚间觉得阿祥一直是几年前的阿祥，只有自己随着时光变得老了，去经历了一番岁月。她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掰着指头数着，多少年了呢？
从大二那年算起来，从左手数到了右手手指，是数字七。
七年了呢。
（三）
阿祥博士毕业后，佳佳再也没能联系上他。号码那头的声音从正在通话中，变成了停机，变成了空号，最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佳佳就再也没打过那个电话，也再没有提起过那个人，仿佛她生来就在这个餐馆里，仿佛她生来就是这个样子，没有过去。同年，佳佳学成出师，成了掌勺人。
三年之中，佳佳遇到过许多挖墙脚的人，但是她始终没动过跳槽的心思。三年匆匆过去，佳佳在业界声望变得高起来，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愿意死守着那个发展空间不算大的餐馆。这一年，佳佳已经三十二岁了。
有一天，佳佳在炒菜的时候，大堂服务员告诉她，有个叫阿祥的人找她。她翻动着菜，说，等我做好这个菜就来。
阿祥变了，没了书生时代的气息，就如同每天来这里吃饭的人一样，没什么不同。佳佳想：时光终于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佳佳对着阿祥笑了笑，坐下来简单的寒暄。十五分钟后，说有点事情就匆匆起了身，还嘱咐叫阿祥等她一会儿。
她再次出来的时候，端了一盘红烧鱼。阿祥尝着那味道，眼泪哗哗的就留了下来。那道菜从奶奶那里传下来，历经三代，等到了一汪热滚滚的眼泪。
阿祥离开的这三年，结婚，离婚，创业，创业失败，起起落落，和佳佳的平稳生活一点也不沾边。他说他是听别人说佳佳还在这家店里，听说这么多年她依旧没结婚，就鬼使神差的来了这里。他说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佳佳，本来是没脸来找佳佳的。他说，佳佳，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佳佳笑了笑，想起很多年前，她跪在一个女人的病床前，哭着叫妈妈。她说：阿祥，你知道吗，阿姨临走前，说希望我们结婚。她让我叫她妈妈，说希望我可以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红烧鱼。她说：阿祥，也许这就是缘分，你要是明天来就见不到我了，我明天就走了，去另一个城市生活，我找了一份更好的工作。
厨房来催她，说没有她忙不过来。二人才结束了谈话。离开桌子的那一刻，佳佳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做鱼的场景来。鱼已经开膛破肚，刮了鳞片，却还是会动，她一边洗一边哭，鱼一动，她就往后跳好远，然后再战战兢兢的上前继续洗。那次之后，她看到鱼就觉得害怕和想吐。
佳佳突然之间离开了那个餐馆，和她当时执意留下一样让人觉得神秘。有的人说她是和那个来找她的男人结婚了，回家相夫教子去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那里，阿祥也不知道。
某年的某天，她靠在一座碑上，笑着说：妈，我现在过得很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