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天地执局的盘中子——嘉靖
杨金水这个角色非常出彩,其表现力的巅峰应该算是从装疯到嘉靖跟他一起装神弄鬼对话的那一段了。曾经在各大平台看到很多人对杨金水为何要装疯疑惑不解,也看到过很多解读他装疯的观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那就是:编剧刘和平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搜集过一些关于刘和平的介绍,最强烈的感受莫过于他在央视董卿主持的《朗读者》这个节目里的访谈了,他是深受佛家影响的一个人,所以他的作品多少有些“天道化育”的意思在里面。
整个大明王朝就是一个平衡-失衡-再平衡的过程。杨金水的职责是什么?
我在《《大明王朝1566》观剧感:不坏世间相而谈实相的嘉靖》中曾说过,嘉靖对杨金水最满意的时候是杨金水在浙江的工作很好的让宫里保持一种“局外人”的状态,杨金水第一次向嘉靖汇报的时候就像宫中在看一出戏台上的戏一样清楚。
然而在严党感到左支右绌的时候就开始想拉嘉靖下下水。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第一次想拉嘉靖下水的其实就是严嵩本人,并非严世蕃、郑必昌、何茂才那滚滚诸公。
严嵩在收到胡宗宪的奏疏之后想的主意是:趁嘉靖去裕王府看孙子的时候让吕芳当着裕王的面把奏疏给嘉靖看,如果嘉靖看了什么都不说那等于默认严党的做法,裕王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如果嘉靖有旨意,那严党就是奉旨行事,不需要担任何责任。
然而这次却被嘉靖四两拨千斤:诉苦的话朕就不看了,有苦让他向内阁诉诉去。
此处有个细节:吕芳愿意帮助严党上奏疏。
但凡会被两头赌关口并不在正邪与否,而在于只要身处局内随着“时”的推演,正邪对错都会易位的。
所以,只要把握住嘉靖从头到尾都是要当观众,无论主角配角还是正义邪恶嘉靖都不参演就明白杨金水的这个问题了。
五阴:色受想行识,也就是五蕴。《心经》云:照见五蕴皆空。五蕴实实在在的在那,就看你能不能起“照”。照见了,五蕴就皆空,照不见,五蕴还是五蕴。
杨金水作为嘉靖放在浙江的探照灯“失照”了,不但“失照”了,还入局了。所以,当嘉靖得知郑必昌、何茂才打着织造局的牌子买田的时候所表现的是一反常态的暴怒:叫严嵩来!叫严嵩来!
在杨金水跟沈一石的最后一次对话中沈一石的分析看似把杨金水摘干净了,实则道出了杨金水最大的失职: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问题来了,嘉靖让他在浙江干什么呢?他不但没有拦住郑何二人,甚至二人都没跟他打招呼,哪怕是沈一石耍了个花招把粮食赈了让皇帝当了好人也不行,嘉靖被狠狠利用了一把。
司礼监把浙江审案的供词打回,杨金水再压一压本是有机会翻盘的,但最倒霉的是他碰上了海瑞,司礼监、内阁都不怕,杨金水、赵贞吉全顶,这下杨金水就死定了——他已无力切断宫中和浙江的联系,更别提“圣明烛照”了。
再搞下去就两条路,一条是死,一条是疯。
他真还不能死,因为一方面海瑞会更来劲,一方面会连累吕芳,还有就是他也必须留着命把实情找机会告诉嘉靖。
杨金水被押送进京跟嘉靖的神仙对话是一个高潮,看到一个说法:嘉靖是试过几句才知道他没疯,我觉得不大准确,应该是心里清楚他没疯的,否则不会让人松开他。
第一次倒严失败是败在棋子之间的互相攻伐上,执子者如果想把棋继续走下去,只有自己让子走成和棋。只是国库空虚,该挣的钱嘉靖一点都没摸到,就还得指望严党南下巡盐,再退一步说,如果巡盐的结果严世蕃没做那么过份,严党还是倒不了,严党的倒台只能说是严世蕃自取灭亡。
为了保住自己眼里的摇钱树郑何二人,居然拿他们伪造的通倭案子剑指裕王,再加上巡盐贪污的银子这就从政治、经济两方面给嘉靖带来巨大的冲击,决计不能再留了。
失去制衡的清流差点用口水就把嘉靖淹了,故而又不得不扶植个陈洪。于是,一个新的平衡又建立了。
这次的平衡模式有所不同,文官集团自己争夺的时候司礼监等同于作壁上观的皇帝,这次文官集团统一后司礼监就被嘉靖推了出来作为和文官集团争夺的棋子。于是,嘉靖赶走了跟自己有真感情的吕芳,把得罪文官集团的事全部留给了陈洪。
这一切看似是嘉靖在控制,实则是他自己也不得不这么做。那句“朕知道你们难,朕也难”说得是真真切切,赶走吕芳后的那种孤独感,搬家时“百官无一人上贺表”就是那种“即使我怎么不了你,也要恶心你”的失落感纵使帝王也无可奈何。
这背后推着走的正是天地间必将保持“一体两面”平衡的大势,一旦失衡必将有填进去的棋子,嘉靖所极力对抗的就是避免让自己成为棋子,一旦没了棋子他自己就得填进去。
这个拉锯的力量两端就是文官集团极力拉嘉靖填进来,而嘉靖极力甩掉自己身上的抓手,注意是“甩掉”,是根本不给抓,而不是往回拉,因为一旦往回拉就说明他已经被文官集团裹挟了。
嘉靖最游刃有余的阶段就是文官集团分裂成两派的时候,一旦合流必将产生海瑞一样的人物,也就是嘉靖的愤怒:谁给的胆子!
海瑞的做法看似是他自己的主意,但时机不到他还是没有上疏,这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禅宗有个公案,俱胝和尚削断座下童子一根手指令童子开悟的故事。
但有所凭,都是那一指。各自依凭的优势或工具终将反过来束缚自己:嘉靖因杨金水被反噬;严党因郑何二人被反噬;高瀚文被自己的“自作聪明”反噬;甚至倒严后的清流发现自己出台的政策跟严党没区别,这又是历史的反噬。
再说白些,黑白不过同一本体所展示的一体两面,局中人因看不到全体而有所好恶,正如当空之皓月,即使把现下所看到的黑暗部分砍掉只留光明处,剩下的一半到了那个时候仍然会出现残月。
这背后有个主宰,庄子云:无所逃于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