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那棵丑树
穿过离家不远的公园,有一条宽顺的大道。我有时经过公园时,会有意绕经一条小路,去看一个特别景观:一棵有点丑陋的大树。
记得第一次见到这棵树时,心中咯噔一下:怎么长成了这样?瞧它的主干,奇怪地向小路的方向歪去,看来也还算粗壮,应是有些年代的了;在离树的根部不到两米的树干上,鼓出一个突出的难看的大包,像人身体上长出的一个肉瘤;周身布满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形大疤,有的凸了出来,像鼓出的眼球。单看这些部件倒也没有什么,但一拼接在一起,确是有点丑陋。
我曾问过公园的管理人员这丑树的来历,他们也说不清楚。我查了一下资料,那难看的树瘤是树的愈伤组织,是在树受伤后细胞无性繁殖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至于这树到底为什么丑,自己也没有再多追究了。
在这棵丑树的旁边是一池月季,月季花开的时候,当你被月季之美吸引着饶有兴趣地赏花时,突然一扭脸,看到那棵丑树弯着身子,仿佛在伸着头瞧那骄艳的花朵,是不是会觉得有些煞了风景。心想,倘若月季姑娘们抬头一看,准会被吓得一惊。
也许是觉得好奇的原因吧,我每次经过这棵树旁边的小路,老早就盯着这树看,即便走过了,仍然会回过头来多瞧一眼。有时自己想想,如果这树是人,应该早有不满了吧,敏感或者脾气暴躁些的,或许会生气甚至跟你没完。但正因为它是一棵无言的树,才纵容了我这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也会使其难堪的放肆的盯视吧。
不得不承认,对于美和丑,人都会有一种特别的注目。欣赏也好,好奇也罢,只要不是出于恶意,都无可厚非。而有时,时间会减淡人们对于美丑的感应,熟悉亦或说习惯了,人对于表象美丑的感觉会渐渐地转向对其内在的体悟。我很丑,但我却很温柔,有时也真的不是丑者的自嘲。
自己是一个爱瞎琢磨的人,后来就从这棵丑树的好奇而引发出一些相关的问题。心里就想,这树有满身的皱纹,应该是被岁月刻下的。对于皱纹,不管如何粗糙如何皲裂,人都不应该对其有什么不敬,它是一种时光的磨砺,一种无言的教诲,一种流失的警示。每每看到老人额头的皱纹,满脸的褶皱,双目的沧桑,总有一种亲切的信任感,那是前辈的印痕,那是世间的财富,那是自己的未来。
树的满身斑痕累累,那是成长中磨难和病疾的印记。岁月有它的风雨雷电,人可以躲,但树不能。它无处可躲,只得承受。它也许会在意这刻在身上的斑斑疤痕,在舔饬伤口时伤心不已。但它更明白:生存的道理,自是在于对生存的坚持,对苦难的忍受。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它向着天空的方向奋斗着,挣扎着,坚持着,终于挺了过来,慢慢地长成了一份尊严,虽然在它的身上永远地留下了这些搏斗的伤痕。
那个在树干上突出的瘤子,非常难看地鼓将出来,使我突然就想到了“树癌”这个词,看着心里就有些怯意。但它却并不在意,也不羞躲,反而却按照自然的安排,占据了小路上面的空间,人们经过时,会不经意地向路的另一侧歪一下头,避免被碰着。倒也不是因为其霸道,或者是想多享受一点阳光,多拥有一片蓝天吧!
树的身上还有许多像人鼓出的眼睛也或像摄像头似的痕迹,那是树的旁枝斜杈被锯断后留下来的。开始与树干相平,时间长了会鼓出来,仿佛想对着天空诉诉什么痛苦之类。有了它们,这树好像就多了些观世的眼睛。鼓突出来,它想看看更大的世界。树的旁边有一个墓碑,是纪念逝去的英烈的。说来也怪,这树的眼睛都在背着墓碑的一面,许是不愿再凭添过多的哀伤了吧!
有时,我会直直地盯着树看上好久,心生疑问:那粒丢落的种子,未必就含着某种丑陋的基因;那块生长的土地,未必就埋着某种丑陋的底肥;那顶天空的阳光,未必就蕴着某种特殊的酷辣;那腔浇灌的雨水,未必就带来了天空的毒素,即便是吹经的风,也未必就真的比别处拥有了更利的刀锋。它本不应该像人的出生一样,有环境上的好坏,有家境上的贫富,有地位上的贵贱,有容貌上的美丑?那它为什么偏偏生长得如此地与众不同呢?
但承认与否,不管其如何地丑陋,它就有了这样的生长。那么辽阔的大地容得下它,这个尚存的公园容得下它,这几尺见方的土地容得下它。天空不弃不离地给它以向上的空间,太阳不偏不向地给它以生长的能量,雨水不躲不闪地给它以彻底的滋润。你这棵丑树,还有什么值得自卑和不安的呢?
这棵树站在那里,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坚强地生存着。正是因为这种坚持和坚强,使站在这棵树下或看着它的人,在最初的嗟叹之后,涌起的却是更多的敬重:在遭遇不公或面临磨砺,甚至世俗的不屑时,依然能够容得下自身的丑陋,淡视行人的斜视,坦然地面对,坚强地生长,坚强地生存着。它经年累月地经历风雨,又为大家带来荫凉。这才是真正的强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