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母亲
胡珂坐在店里，他不安地咬着吸管，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可乐，以此来缓解内心的不安。椅子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穿碎花裙子的妇女，她微笑着看向胡珂，既不抱怨，也不急躁，好像无论胡珂在这待多久，她就陪着胡珂多久。
是妈妈啊，八年未见，她还是跟从前一样年轻漂亮，好像岁月从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胡珂十岁时，他的母亲跟父亲吵完架，一气之下夺门而出，便再也没有回来。他躲在房间里，害怕的看着门外。他从来没见过母亲发那么大的火，一向温柔的脸上，被愤怒填满，歇斯底里。温文尔雅的父亲也失去了从容，他的衣服上全是斑驳的油渍，这是吵架时母亲砸的。
母亲走得时候，他本来想冲出去挽留的，可是看看满地杯盘狼藉，气上头的父母，他害怕了。就那么一犹豫，母亲就走了，他失去了机会。
父亲在满屋狼藉中坐着，点着一根烟，静静地抽着，烟雾缭绕中，他更加看不清父亲的脸。燃尽了，父亲把烟头碾碎在桌子上，也出去了。
父亲第二天晚上才回来，他回来抱着胡珂悲伤地说到：“妈妈不要我们了，以后家里就只有珂珂和爸爸了，珂珂是个好孩子，所以珂珂绝对不会丢下爸爸，去找妈妈的，对吗？”
看着爸爸憔悴的脸，想到昨天走时连头都没回的妈妈，胡珂点了点头，他哽咽到：“爸爸别难过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之后，爸爸装修了家，他说，就算没有妈妈，他们也应该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家里，真的没有妈妈的气息了。
从那以后，胡珂再也没有当着父亲的面提过母亲。
他沉默寡言的长大，心里却存着一肚子话。他从来没跟父亲说，其实他特别想找到母亲，然后当面质问她，为什么这么狠心，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想过回来看看，难道，她忘了这里还有自己的儿子吗？
“你怎么回事？八加三等于九，你是我儿子吗……”邻居又在骂自己刚上一年级的儿子。胡珂听着听着，就想到了自己。他想，母亲走的时候，刚好他们班单元测试，他没发挥好，比之前掉了好几名。是不是因为这个，母亲觉得他太笨，才不要他的。
后来他的个头又窜了窜，他越发不爱说话。连班主任也意识到这个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孩子，她叫来父亲谈话。谈话时，他就在门外悄悄听着。
“……这孩子吧，学习挺认真，就是不怎么爱说话，总一个人坐着，和其他人玩不到一块去，家长呢，也多费点心……”
后面的话他没听进去，他想，如果他是家长，他也不会喜欢一个死气沉沉的孩子。你看，其他孩子，笑得跟花一样，干嘛来选自己这朵乌云呢，费力不讨好！所以妈妈一点信息也没留给他，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有关妈妈的踪迹。
回来后，爸爸没有责骂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到：“每个人都会面临自己的压力，你不想说就不说，爸爸理解你，只是扛不住的时候，要记得，家里还有爸爸。”
可是爸爸很忙，所以不能再给爸爸添麻烦了。这是他失眠后的第一想法。睡不着时，他睁着眼看向地面。他的卧室地面比其它房间高一些，那是母亲走后，父亲专门为他设计的。他还记得父亲的原话：“地面高一点，珂珂以后成就也高一点。这叫步步高升……”
夜色中，除了他微弱的呼吸声，他总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想起在班上看过的电影，说房子里有煤球精灵。也许，他们家也有，趁着人都睡着，这些煤球精偷偷摸摸地干自己的事情。说不定，里面也会有一个煤球精灵，不去干活，像他一样睁着眼，观察这个晚上不睡觉的奇怪的人。
正在上课时，班主任突然叫他回家。这不是第一次，他已经习惯了。自从那个所谓的舅舅找上门，他家里就没太平过。舅舅向派出所报警，说母亲已经很久没有与家里联系，怀疑母亲的失踪与父亲有关。警察来了好几次，甚至把他也单独叫过去问过话。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有些烦躁。他又一次想到母亲头也不回的离开家，与父亲悲伤的眼睛。
他低着头冷冷的说到：“我妈，五年前就抛弃我和我爸走了，再也没回来过，这些年，是我爸，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我妈跟我爸大吵了一架，就摔门走了，我妈走后，我爸就坐在客厅抽烟……”他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他就打住了，再也没往后说下去。
他很讨厌外婆一家，尤其讨厌舅舅，讨厌他贪婪的眼神，不怀好意的打量着自家的房子。
从警局出来，他又看到舅舅，舅舅明显也看到了他，看他周边没人，压低声音说到：“你不要觉得你爸是好人，你妈失踪这么久，肯定跟你爸有关，说不定，你爸早把你妈杀了！”
胡珂瞪着他不说话，直到爸爸开车过来。
晚上回去，胡珂又失眠了，他照旧盯着地面，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忽小忽大，忽然，不知从哪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女声，是母亲的声音。
“珂珂“
胡珂的心跳加速，他屏住呼吸凝神去听时，那声音就没有了。
连续好几天没睡，胡珂的精神不太好。
今天是冬天难得的一次好天气，阳光暖洋洋的，在阳光的沐浴下，胡珂难得放松精神，英语老师在讲台上的声音越来越小，胡珂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这时他听见耳边传来了母亲的声音：”珂珂“尾音微微往上挑，像是有什么喜事。
胡珂被吓醒了，这时，班主任来叫他出去。
父亲死了，出车祸死的。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被一块白布盖着。胡珂好像被什么压弯了腰，逼着他跪了下了。胡珂对着父亲躺着的小车痛哭。在冬至这一天，他成了一个人。
最得意的就是舅舅。父亲的死打乱了警察的步骤，况且警察那里也没有证明妈妈已死亡的证据，再加上房子已到手，舅舅也不那么着急母亲是否被找到，于是这件案子就不了了之。
舅舅成了这栋房子真正的使用者。很快，这栋房子就被舅舅租了出去，租金自然也是交到了舅舅手里。
胡珂的幻听越来越严重，只要是他一个人安静着呆着时，妈妈的声音就会出现，微弱的叫着他的名字：“珂珂”
他被扰得烦躁不堪，最终下定决心，找到母亲，问清楚一切。
下定这个决心后，他似乎没有再幻听了。
他找了之前与母亲关系较好的几个人，终于打听出一则比较重要的信息。母亲与父亲吵架前的几天，她来找过其中一位朋友，说离婚后想要去A市生活。
踏上A市的那一刻，他的好运就来了。他在拥挤的火车站，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可是一闪而过，他还没追上去，母亲就不见了。
他开始在这个城市地毯似的搜索有关母亲的一些消息，可是毫无进展。母亲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这个城市，毫无痕迹可循。
但是母亲似乎一直关注着他，他经常在身边看到母亲。有时是在食堂，他一抬头，发现母亲正站在门外远远地望着他；有时是在商场，他从楼上往下看，母亲就藏在人群中；有时是在汹涌的人群，他一回头，就看到母亲逆着人流看向他……可每一次，他总是抓不住母亲。
大三的心理活动课中，他认识了一位心理老师。老教师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让他想起了许久没见的母亲，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在又一次寻找母亲毫无进展时，胡珂颓废的窝在椅子上。夜晚路上没什么人，天上下着毛毛细雨，他像是只流浪许久的小狗，等待着有人能带他回家。
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抬头去看，雨水压住他的睫毛，他只能隐隐看到一个人影，是母亲。
他的心脏砰砰地跳起来，看着母亲朝他走来。可走进了，却是那位老教师。
失望抓住了他的心脏，他几乎喘不上气，虽然已经失望了很多次，没有比这次更让他疲惫。
老教师没说话，，只是静静坐在他旁边，他却突然有了想倾诉的愿望。他说母亲与父亲那晚的争吵，说这些年父亲的不容易，说父亲的死和舅舅的可恶，说他的幻听和苦苦寻找母亲的过程。
说的时候，这些年的场景一一在眼前闪过，最后停在舅舅说的话上。
“你不要觉得你爸是好人，你妈失踪这么久，肯定跟你爸有关，说不定，你爸早把你妈杀了！”
老教师期间一直没说话，只是把他带回了家，让他洗了个热水澡，又为他煮了碗姜汤，让他喝了，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老教师温柔地对他说：“小珂，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和专业的心理医生谈谈，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先跟我谈谈也好。”
“这话可能会让你不太舒服，但我还得说，小珂，你在逃避，你看到的母亲，可能和你当初听到的一样，都是幻觉……”
如果这个城市看到的母亲都是幻觉，那么就说明母亲从来没有来过这，或者说，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的城市。
胡珂又想起了那次吵架，可这次，他想起的却是父亲走出去时的背景，他记得，第二天父亲回来时，似乎换了一身衣服。他卧室的地，也是父亲那天回来时决定弄得，等他次日从学校回来，房间已将大变样了。
胡珂的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一个月后，胡珂坐在小吃店里等着用餐，这是他小时候母亲最常带她来的一家。而他的母亲终于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我啊，当初是要带着珂珂一起走的，珂珂这么优秀，妈妈当然最爱珂珂了……”
母亲好友的话又回响在耳边：“你妈啊，当时说了，跟你爸离婚，啥都能不要，就你不能不要，你可是你妈的骄傲……”
胡珂眨眨眼，小声说道：“妈，我长大了，我很好，我希望你也很好，该说再见了，妈”
他的眼泪涌出，模糊了视线，等再次清楚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旁边的电视上正在播报新闻。
“……据警察调查，失踪八年的李女士被证实死亡，死者尸体于两周前在死者家中地板里挖出，死者颈部缠绕一圈电线，死因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根据侦察，凶手应是死者丈夫，凶手也于三年前车祸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