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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爷爷是个美男子

2017-06-25  本文已影响3755人  米喜

我一直就知道,爷爷是个美男子。

小时候听人家议论某人“貌若潘安,美如宋玉”时,我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总是爷爷的模样。虽然,从我记事起,爷爷早已不再年轻。

用“美”来形容一个老头,似乎有点奇怪,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更确切的词。

爷爷的美,是历经岁月浸润的,是一种从容大度、与世无争的美;爷爷的美,是饱受生活洗礼的,是一种洒脱率性、专注生命的美。

我的脑海里,常常会闪现出70多岁的爷爷骑着自行车奔走在单位和家里的身影。退休后的爷爷,一直在企业里做会计。做账算账,他从来都是一把好手。我的脑海里,更深刻地留存着70多岁的爷爷忙碌在厨房里,奏响锅碗瓢盆交响曲的丰姿。爷爷做菜的手艺啊,我至今难以望其项背。

如今细想来,我的厨艺,该是源于爷爷。我可没少听爷爷念叨他的“料理经”。比如,爷爷说,鸡蛋能用筷子夹起来,那就说明煮熟了;爷爷说,烧茄子的时候一点点加进的水,能起到油的作用;爷爷说,做米果、包饺子、发馒头,讲究三光,手光、盆光、案光;爷爷说,不要用绞肉机,金木水火土,五行相克相生,让肉在木砧板和铁刀之间起舞,再在剁制的过程中加点水,肉糜会更细腻更美味;爷爷说,想把菜做好吃,得让食材相得益彰……

每周末团聚的饭菜,每逢节日的吃喝,每到过年的欢庆,都是爷爷一手张罗。爷爷的手,仿若魔术师的手,食材在他的手下,总是那么的乖巧听话,千变万化。李安的电影《饮食男女》开头的那场家宴,总能让我想起我们家团聚时,爷爷的忙碌和有条不紊。不过,郎雄扮演的爸爸,远没有我的爷爷帅!

做民办教师的爷爷

但如果仅仅用“帅”字来形容爷爷,那我就太肤浅了。因为爷爷的美里面,还包含了智慧,尤其是温暖。

爷爷毕业于江西中正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分配到江西省百货公司做会计。1953年,姑姑出生后不久就患上急性肺炎,阶级成分为工商业兼地主的外太奶奶担心外孙女的安危,当即从铜鼓赶到了南昌。情急之下的外太奶奶忘了自己的被管制身份,忘了请假。这事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后,以“收留逃窜分子”的罪名举报了爷爷。如此,爷爷被下放到修水县上奉乡,并且,终生未能平反。

农村的日子很清苦,对从没干过农活的爷爷奶奶来说,更是艰难,尤其是三年困难时期。但父亲说,他们家的日子一直是有滋有味的。原因无他,爷爷和奶奶都很用心。尤其是爷爷,各种野菜野草,居然也能在他的手下变出花样来。父亲说,他们吃过葛粉羹、糠菜团子、艾草粑粑、灯心草籽丸子、蕨根粉米果、苦竹籽豆腐……这些听起来很有创意的菜肴,全都是野菜甚至野草经过爷爷精心烹制后华丽变身的结果。

最有创意的是凉拌苋菜片。人家不要的老苋菜梗,爷爷一股脑全捡回了家。他耐心地把老苋菜梗外面的一层老皮剥掉,再把剥出来的苋菜梗芯斜切成薄片,开水里焯过后滴几滴油,撒一点盐,拌匀。爷爷喜滋滋地端着他的新品上桌,对一家老小说:别人家怎么也想不到的绝世菜品,快来尝尝,很爽口的。

奶奶心疼了,说:不用费这些心了,能有口吃的就行了。这年头,还讲究什么呢?

爷爷说:我没本事让你们吃上一口好的,总得想法子让你们吃饱吧。没事,干点这个活,我手到擒来,不累。吃吧,吃吧,厨房还有一大盘呢。

最让父亲难忘的是他二十岁生日时吃的那一大块清蒸肉。在那个什么都凭票证购买的年代,在那个就算有票证也不见得买得到东西的年代,也不知道爷爷动用了什么关系,居然就买回来了两斤肉。爷爷一股脑地把一大块肉放在一个搪瓷的大碗里,放盐,放两片生姜,加水,就这么在锅里蒸了一个下午。傍晚,父亲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久违了的浓郁的肉香味。

爷爷笑眯眯地看着要流口水的父亲说:爸爸设法弄来点肉,让你打一回牙祭。

爷爷坐在一旁,慈爱地看着早已是大小伙子的儿子狼吞虎咽,自己却不曾动一下筷子。父亲叫爷爷一起吃,爷爷说,平日里没有肉吃,二十岁是大生日,你就放开肚皮吃,吃个饱吧。

父亲跟我讲这些的时候还在砸吧嘴:那肉真香啊!如果烧成红烧肉,肯定是吃不下那么多的,会太腻了。你爷爷厉害啊,他用清蒸的方法,把油脂都蒸了出来,那肉啊,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那是我这辈子一口气吃过的最多的肉,也是这辈子过过的最难忘的生日了。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爷爷已经离开了人世。爷爷是紧随着奶奶的脚步而去的。爷爷去世的日子,九月初九,重阳节,奶奶的生日。爷爷患的是肾癌,手术后一年不到,癌细胞扩散到了全身。

大病初愈的爷爷

清醒时,爷爷对父亲他们兄妹四人说:我这一辈子从来没要求过你们什么,我就两个心愿,你们要满足我。你们别让我痛,我痛狠了,就给我打杜冷丁止痛,想办法给我弄来。我要土葬,墓穴的最底层,要多放些木炭。

我知道,爷爷一辈子都过得安然而淡定,宠辱不惊。再艰苦的时候,他也把头发梳得丝丝熨帖,把衣服穿得平平整整。他不想让他的子孙们看到他的狼狈;他不想让地下潮湿的空气腐蚀他的身体。哪怕就是去天国,他也得精精神神,体体面面。

照着爷爷的要求,做医生的叔叔和姑父弄来了一盒杜冷丁,在爷爷疼痛难忍的时候帮他注射一支。爷爷去世的头一天晚上,我看着叔叔掐着时间给爷爷注射。叔叔说,上瘾也没关系了,还能有多少时间呢。是啊,能为他老人家减少点痛苦,我们大家都乐意做一些可以做的事情。那一晚,爷爷的眉头虽然一直没能舒展,但神色终归是比较平静。

那一晚,叔叔坐在爷爷的床边,我蜷缩在爷爷的脚头,沉沉地睡到天亮。睡梦中,我看见,爷爷戴着他常戴的那顶灰色礼帽,围着灰色的围巾,穿着没有一点褶子的藏青色大衣,拿着文明杖,腰挺背直地、潇洒地走出家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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