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报酬
(原创-本文纯属虚构)
01
二十世纪初,北京卢沟桥管理局在跨世纪庆祝活动中,举办了闻名中国的烟花燃放晚会。它像一场旷世盛宴,让烟花届设计理念由传统礼花燃放,走向立体交叉视觉冲击效果。那夜美轮美奂烟花燃放“动漫”,让现场每一位嘉宾如痴如狂,唏嘘、赞美声一片,那晚烟花燃放技术宣告进入新的高度。
电视台对各种燃放经典效果反复播放,让马厂长心里美滋滋得意起来,他心里最难忘要数礼花绽放里展现的“和平鸽”图案。“和平鸽”洁白的翅膀,在黑夜长空中竟然如愿飞翔起来!那晚马厂长在现场指挥,当他看到这一幕时喜极而泣,一行老泪喷涌而出。这是他带领的团队在经历无数次惨痛失败后完成的,这次成功耗尽了马厂长毕生工作经验和智慧,礼花腾空而起圆了他生命里最后一个夙愿。他亲自设计的礼花燃放技术,的确成为了世界一流技术,他心里万分高兴,想他自己落叶归根时,也算脸上有光了。
这项设计工作,因其特殊需要秘密进行,因此,马厂长家人基本上不知道具体情况。七十二岁的马厂长,他还没有多少日沉醉在巨大的喜悦中,身体却因积劳成疾,胃癌加重住进了医院。那年春季,眼看着马厂长要随风而去见老祖宗,他把他亲生儿子马雷叫到跟前,在医院病床前交代后事。
“幺儿,老子估计要见马克思去了。你姐姐我是放心的,就是放心不下你。我与你王叔叔是搭档,我要是走了,以后你有特别难的事,可以去找你王叔叔,让他帮帮你。其它事,小事,你就找你姐姐好了。”
“爸,你身体会好起来的,日子还长着呢!对了,王叔叔是谁?我见过吗?”
“你王叔叔叫王贵龙,你没有见过。他是我退休后最后一份工作的老板。他五十多岁了,比起我来算正当年,生意红火得很。他的联系方式,我放在家里书桌抽屉里了。
你还记得跨世纪那场烟花典礼吗?我对这次礼花燃放贡献蛮大的,基本上算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这套发射装置简直就是我的孩子,我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这次任务又苦又累,光是现场实弹实验就干了几个月。那几月天气好冷,人都冻僵了。烟火燃放成功是件光荣的事,我有了用武之地,报酬就是少些,我也不与你王叔叔计较了。
我这也是有打算的,我是想,如果哪天你走投无路,可以投奔他去。我在他那里给你留着面子,你有难事,他也会给你一口饭吃的,算有人罩着你。”
“嗯,知道了。爸爸放心,我会努力让你不再为我担心。姐姐那里我也不会去麻烦她,毕竟姐姐有老公、孩子、婆婆……一大家子人。”
马雷压根儿没有想过自己会去投奔王贵龙,但听到他爸爸说有“报酬”留在那里,他虽然没有大学学历,但思维灵活像他父亲马厂长,他心里开始盘算如何获得那分应该属于他的“报酬”。
马厂长看着四十岁的马雷,一脸无奈,即鄙视他又担心他。马雷在马厂长眼里就不成器,生得模样猥琐,一点也没有取自己的优点。马厂长每次想到他儿子马雷就头痛,简直就是石头缝里冒出来,给他丢人现眼。马厂长在朋友们面前只提他的女儿,闭口不谈他有儿子。他女儿长得像马厂长,清秀、苗条,人民教师。所以对马厂长家不熟悉的人,都以为马厂长只有一位亲生闺女。
马厂长办事雷令风行,不愧为名牌大学学生,一路由西南农村奋斗出来,在北京老国企赢得一片天空和掌声。马厂长退休后,在家闲了许多年,大前年才被私企老板王贵龙找去帮忙。马厂长对烟花燃放技术有他独到之处,王贵龙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马厂长。马厂长觉得他的技术特长有人认可,就当溜腿发挥余热、打发时间。马厂长非常爽快,答应了王贵龙邀请,真没有考虑过报酬的事。当他发现王贵龙因此而得到举办方巨额回报时,心里就莫名起来,有一种被王贵龙耍了的感觉。
马雷打小被马厂长娇妻宠着长大,生就对学习厌恶,班级里学习排名常常是末位,不时打架斗殴。好歹全家盼着马雷高中毕业了,马雷又不喜欢按部就班工作,就由着他倒腾起香烟、电器产品,但是就是不成气候。马厂车老婆在马雷二十四岁时生病去世后,马厂车过两年又找了新老伴,从此便无人关心马雷死活。
马雷一晃三十岁了,经人介绍娶了妻,是位饭店服务员。马雷老婆当初是看在马雷父亲是厂长的缘故,以为马雷未来也无限可期,但马雷一直没有得道,生意上还把她由娘家带来的私房钱全部赔掉。她见马雷没有出头之日,带着五岁的儿子与他离了婚,回娘家去了。马雷居住的一居室里,就剩下他一人继续折腾,最后落到开黑车地步。马家这算是无人可以超越马厂长了,令马厂长及至亲万分惋惜。
02
“王叔,开门,我是马雷。”
马雷葬了父亲马厂长后不久,马雷后妈也跟着过世,这让马雷有功夫在马厂长屋里细细寻找他需要的证据。他发现马厂长在王贵龙那里领取的工资条,每月两千元。马雷认为这太欺负人了,像他父亲这样好的技术,少说也得万八千!马雷记起父亲的临终对他说的话,他要把父亲的“报酬”找回来。
“马雷是谁啊?我不认识。”
王贵龙身材高大微胖,坐在红色皮沙发上,屁股都没有挪动一下,用他洪亮的声音问,也不管房门外的马雷听清楚了没有。
“王叔,我是马厂长的儿子。”
“放屁!马厂长哪里有儿子?”
王贵龙听说来人是马厂长儿子,心里一惊,一面骂着,一面起身开门看个究竟。门外站着一位小个子中年男子,没有一点马厂长的影子。看着马雷,王贵龙倒是笑了,难道马厂长有私生子?
“你在哪里认识马厂长?还冒充他儿子。你到底想干啥?”
王贵龙住联排别墅,一梯一户,因此他没有压低自己的嗓门,他高傲冷漠的看着马雷。王贵龙老婆穿着紫色丝绒家居服,她也走到门边,她关心的是要不要把马雷让进屋里。当她看见马雷穿着一身廉价衣服,她便没了兴趣,回屋里继续看电视去了。
“王叔,我真是马厂长儿子。我知道我爸爸没有在你这里提到过我,我家好多远亲也不认识我。”
马雷一边抬头说话,一边把他的身份证交给王贵龙。王贵龙看着马雷身份证上的地址,没想与马厂长一致,他倒吸一口气。几秒后,他依旧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
“这能说明啥?我是去过马厂长家,见过他女儿,还有全家福照片。他哪里有你这位儿子?你长得丝毫都不像他。”
“王叔,我没有骗您。我自己分户出来了,没有与父亲住在一起,是父亲临终时提到你,让我有难时找你。”
王贵龙心里骂起马厂长,该死的老头子,自己都不要的儿子,就是我欠你的,也不能这样害我。王贵龙再次打量马雷,他看到马雷眼中有一种凶狠的眼光,更打定主意离他越远越好。
“我说大侄子,你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也怪可怜的。不要说你有难处,就是没有难处,叔也应该帮衬你。叔真的想帮你,可我现在已经退休了。公司现在由女儿打理,想着自己还有好身体,早些享几天清福。你来一趟也不容易,叔这里也没啥给你的,前天我女儿送些茶、酒过来,你带些走。”
说完,王贵龙扭头对他老婆说:“老伴儿,你进屋去拿些礼物,给马雷带上。眼看着元旦节要来了,让天上的老马知道了也安心。”
“王叔,我能进屋说话吗?”
“屋里就不要进了,我外孙子在屋里睡觉,怕吵。”
王贵龙说着瞎话,把老婆拎出来的两盒礼包递给马雷,马雷也不客气接了过来。马雷眼看着今天没戏,心里着急又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没趣走了,继续想办法对付这老狐狸。
话说马雷一走,王贵龙有点慌。他知道他是利用了马厂长的“剩余价值”,按照一般退休人员给他工资,完全不符合技术总监市场价位。他心里还有更担心的事,他把马厂长发明的公司专利,搞成了他个人专利。见马雷之前,王贵龙从来没有担心过。当初不知道马厂长有儿子,就大着胆子干了这事,没有想过需要在明面上完成合法转让手续,直接记在自己一个人头上。这专利含着马厂长技术和心血,如果马雷深究,他免不了要吃官司。他血往头上冲,这死结让他一时非常不快。就是王贵龙在参加马厂长葬礼上,也没有人给他介绍过这位不起眼的儿子,这凭空又冒出来一位冤家。
王贵龙在商场上一直就是铁公鸡,除了攀附上层人士必须吐血,他可不想给马雷一分钱。马贵龙对自己经商自然自信,他坚信他的眼光独特,不然也不会成就属于他的半壁江山。在商场对手眼里,王贵龙算得上精明能干,就是生意上从来不吃亏,让同行有点瞧不起。专利的事就像王贵龙一贯作风,他独吞马厂长的发明,现在看出马雷来者不善,他只好玩脱壳之计。夜里他开始盘算如何将公司过户到女儿名下,让马雷占不到一点便宜。就马雷那穷酸样,王贵龙料定他也翻不了案,短暂的不爽后,他对这事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03
那天马雷由王贵龙住的小区离开后,拉了几趟黑活,便灰溜溜回到家。晚饭他吃了点面条,开始想如何搞定王贵龙,这时有人来敲门。
“谁?”他没好气的说。马雷这里基本上是“清水衙门”,熟悉不熟悉的都嫌弃他,躲得远远的,几年也没有一个亲戚、朋友来串门。他自己认为他是孤人,不值得别人牵挂,偶尔他会带花钱的“女人”回来过夜,其它时间就是电视机陪着他度日如年。
“哥,我是你弟,快给我开门。”
马雷听出来人是他后妈带来的弟弟,就起身给他开门。他们倆平常少有来往,除了过年会在一起吃个年饭,一年也不会遇见几次。
“李晨,你过来有事吗?还带了这么一大包东西。”
李晨也不进门,把一大包东西用力放到屋门里。
“我这些天在父母房子里整理,发现父亲好些设计手稿,还有他的一点旧物,我都给你拿过来了,免得你一趟一趟往那边跑。这事我与大姐打过电话了,她也是这个意思。”
李晨有点不好意思,他这是不想马雷在去打搅他,干脆利落了结与马雷来往,井水不犯河水。
马雷也看出李晨这点小心眼。自从马雷后妈把父亲的遗嘱给他看,说父亲把房子留给了李晨,他就恨死李晨。如果没有李晨,他会多一套住房,彻底改变他后半生命运。
“哦,那我收下,就不留你了。”
他说完话,把门一关,没等李晨再说半句多余的话。一道铁门将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彻底分开,老死不相往来。
马雷坐回到布艺沙发上,眼里盯着门口那堆东西发呆。他对父亲的遗嘱非常不满意,心想不知后妈给父亲灌了多少迷魂汤,老头子才会昏头了,把房子留给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小弟。今晚看着这堆旧物,马雷越发感到心酸,父子一场就得这么点玩意儿,只是他早忘了,他这套房当初也是他父亲给他的。
天气快到北方供暖季节,马雷家里冰凉冰凉的,他有些想他的亲娘,还有他的儿子,不知道他们是否也会想他。
这以后马雷白天拉黑车,晚上回到屋里,就在马厂长留下的遗物里翻,琢磨那些技术文件、机械制图,还忙着网上收集有关王贵龙个人和公司相关大大小小事件。
两个月过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快到元旦的时候,马雷心里有了五分把握,王贵龙在专利公司注册的个人“烟花专利”肯定侵权,王贵龙侵占有了他父亲马厂长发明。如果事实如马雷所料,王贵龙会赔得倾家荡产。马雷开始幻想他开着王贵龙的奔驰车,前妻又回到他的怀抱,他姐姐也到他家拍他马屁,天上父母以他为荣,逢人便说他是他家儿子,总之他要把该得的“报酬”拿回来,活出风采。
04
马雷毕竟只有高中毕业,他对自己的判断还是存有怀疑。他一边把马厂长设计底稿复印几份,装订成册,一边寻找王贵龙点点滴滴行踪,并亲自跑到专利局去,复印了王贵龙个人专利技术文件。马雷知道他下一步需要寻找技术支持,弥补他知识上缺陷,以备起诉取胜。
马雷盘点了自己几个所谓的朋友,没有一位是机械工程师,无人能确认马厂长手稿与王贵龙申请专业是否完全一致,甚至专利里技术含义也没有人能解释。假如打官司开庭,他无法有理有据举例反驳。马雷没有钱,请不起律师,他打定主意亲自上阵,因此他要理解专利每一处细节和作用,这样他才有取胜的机会。马雷心急上火,每天愁眉不展。
这种压力让马雷开黑车开始变得爱唠叨,逢人便说自己的冤情。只要有顾客坐他的车,他就开始说马厂长的事,大部分顾客还没有听完就该下车了。他们也听得稀里糊涂,客气的表示同情后,就再没有与他有邂逅可能。
老天不负苦心人,过完农历新年,马雷终于遇见了一位机械工程师,他叫孔冬。孔冬年方三十,临时被公司派到北京几个月。此时初春天气还比较寒冷,孔冬见马雷收费低,就让他每天来接送自己。这样马雷有了机会,每天与机械工程师不断交流。马冬刚听以为闲聊,不想越听越感兴趣,后来就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冲动。马冬热心的一点点细细给马雷分析、对比,让马雷确信,王贵龙的个人专利完全剽窃了他父亲马厂长的技术。
“马师傅,真没有想到你父亲还这么有本事!要是你父亲多长些心眼,这个专利你父亲应该有署名权。这种专利应该是公司专利,不应该是个人专利啊!”
“马师傅,你父亲应该得专利报酬,只要使用这个专利,你父亲就应该得到报酬。”
“马师傅,看到他的设计手稿,我心里都生出几分敬意,这构思如此巧妙,真是这个行业的前辈。”
“马师傅,根据你说的情况,这几年王贵龙也没有少参与举行庆祝活动,等你打赢这场官司,我给你算算,你也应该是个富人了。”
………
马雷听得心里美滋滋的,心里有了八分把握。这三月孔冬把马厂长设计手稿与王贵龙专利技术反复比较,他给马雷讲了许多技术要点。马雷脑子灵活,有马厂长遗传基因,一点就通,这才奠定了起诉好依据。
马雷这期间给王贵龙打过电话,想私下解决,他的目的明确,就是想要“报酬”。可惜王贵龙就是一毛不拔、铁公鸡,马雷想从他手上要钱,就等于要他命。王贵龙也撕下和善的面具,在电话对马雷说:“那些发明专利都是我的智慧,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爸爸不过是按照我的想法完成而已。要钱没有,要命我就老命一条!你最好给我滚远点,免得我对你不客气!”
自马雷给王贵龙挑明后,马雷隔三差五会收到莫名其妙的电话,有谩骂的,有诅咒的,甚至有威胁的。马雷知道他捅了马蜂窝,搞不好还有生命危险。马雷打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憋着一股子恨,他想自己就是得不到钱,也要把那老东西搞臭!
这段时间,马雷有时也做美梦。他梦见他终于打赢了那场官司,获得身价暴涨。他姐姐、弟弟就在法庭上紧跟左右,陪着马雷分得一杯美羹。
马雷这夜又梦见他儿子。当马雷取胜走出法庭那一刻,飞奔投向马雷怀抱。他儿子把马雷撞了一个跟斗,马雷一喜一惊,乐着、乐着又乐醒了。醒来后,马雷发现天蒙蒙亮了,他对梦境留恋不已,情绪激动。
马雷也知道打官司不易,更何况他的对手钱、权远远大过自己。他一骨碌爬起来,起草一个初步的起诉书。为了更有利于自己取胜,那日马雷开着黄色面包车,跑到法院附近,想了解一下行情。一到那里,他没想到,法院附近法律顾问公司真不少。马雷哪里见过这场面,他胆怯的走了几家公司,一问,律师费用把他吓得心凉半截。
在马雷最无望的时候,他发现街道尽头,有一家小门帘,打着大条幅,免费为人提供法律援助。他半信半疑走了进去,才知道这是一群法律学院刚毕业或快毕业大学生,他们利用闲余时间,帮助那些他们认为有意义、有特点案件的人,免费提供法律援助,也当实习或工作简历添彩。马雷又惊又喜,他看到了他人生谷底反转的机会。
这群大学围住马雷,在马雷提供的证据面前,他们热烈讨论起来。其中一位高个子小伙子,坚信这个官司马雷会赢,他自告奋勇说要当马雷的律师,马雷感激的眼眶有些湿润。高个子从头到尾给马雷起诉书润色、正规化,最后打印三份交给马雷,让他当天就提交到法院,等着开庭。高个子还对他说,愿意随叫随到!
马雷心花怒放,拿着他的起诉书,天无绝人之路,他往很近的法院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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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三年后,马雷梦想成真!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