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9《苏霍多尔》 [俄] 伊凡·蒲田著 戴骢译

2023-03-28  本文已影响0人  juneyale

书评:

奴隶们被贵族和上等人规训为就该逆来顺受、扮演一个命中注定的下人该有的样子。她和她的母亲、父亲一样在看似温情的贵族大家庭中,一旦“行差踏错”,就会被倍受摧残。

而同样作为家奴,“性子太烈”的格尔西瓦却正好是娜达莉娅的反面。他桀骜不驯,清醒冷静,他对主子一时的温柔不会盲目地感恩戴德,熟知贵族的养尊处优与傲慢跋扈,甚至还大声劝告被发配流放的小婢女不要陷在虚幻的想象里,不要沉迷犯傻,要为自己着想。

小说里似乎没有讨人喜欢的角色,奴隶们身份卑微,无力主宰自己的命运,让人同情。那些张扬横行、暴躁无情的少爷小姐更不招人喜欢。能打动人是他们流露出普通人情感的时刻。

在苏霍多尔贵族家中农奴、家奴与贵族构成了有血缘关系的大家庭,他们把这块土地视为乐土,不是觉得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是被祝福的,而是觉得即使是被诅咒也视之为家园。有雷击时掷出剪刀,有痛苦时进行祷告,有苦难时隐忍或是发疯。有战争时,无论贵族还是农奴都觉得有义务为国家而战,这大概就是俄罗斯人的民族英雄主义与爱国主义。

岁月的流逝,让一切变得陌生,战争除了带来死亡,并没有让苏霍多尔的人过得更幸福,那些对显贵与功绩永世长存的愿望都落了空。那些古朴的生活方式,古老的家庭观念和累累的坟茔都成了奇特荒唐故事的一部分。

蒲宁的《苏霍多尔》继承了俄罗斯家族小说的风格,用细腻感伤的笔触记录了贵族的日常生活、家族成员的情感纠葛与苏霍多尔的风土人情,家族史、民族史,结合俄国当时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以赫鲁晓夫家族为缩影,呈现了俄罗斯民族性格的复杂性与神秘性,是20世纪俄罗斯家族小说中最具代表性的一部经典之作。

 

书摘:

“苏霍多尔可真是乐土呀,这该死的地方!”他加补说,语气就同一分钟前大发感慨时一样真诚。

但是他的灵魂却是苏霍多尔的,而牢牢地主宰这种灵魂的是对往昔的怀念,是草原,是草原上那种古朴的生活方式,是古老的家庭观念,正是这种观念把苏霍多尔的农奴、家奴和贵族连结成一体。诚然,我们赫鲁晓夫家是地道的世族,六书中载明我们的传奇式的远祖有古老的立陶宛的和鞑靼王公的血统,曾出过许多显赫的名闻遐迩的人物。然而自古以来,在赫鲁晓夫家的血液中也羼杂有家奴和农奴的血液。彼得·基里雷奇是谁生的?这事就众说纷纭。杀害他的凶手格尔瓦西的生父又是谁?我们还是小孩子时就听说是祖父彼得·基里雷奇。再说,父亲和伯父的性格为什么会这样不同?关于这一点也有各种各样的传说。父亲和娜达莉亚是同乳兄妹,他同格尔瓦里西卡则情同手足,互换了十字架……赫鲁晓夫家早就把他家的农奴和家奴认作亲属了。

我们听大人讲过:麦尔库里伊出身贵族,是一位盖世英雄,他应指路女神奥季基里娅的圣母像的吁请,请去把斯摩棱斯克地区从鞑靼人的手里解救出来。他在击溃鞑靼人之后,睡着了,仇人乘机砍掉了他的头颅。他便提着自己的首级走到城门口,以便把他的遭遇告诉……望着这尊苏兹达尔出品的无头巨像,只见它一手提着一个戴有头盔的发青的死人脑袋,一手托着指路女神的圣母像,叫人不寒而栗。据说这尊像是祖父生前最敬奉的,曾几度遭到可怕的火灾,虽包着厚厚的一层银子,仍在大火中烧裂了,像的背面刻有赫鲁晓夫家的家谱,并分别标明封号。

而在半已倾圮的禾捆干燥棚内则栖息着一只猫头鹰。它躺在棚内阴暗的地方,蹲在一列有排钩的渔具上,两只耳朵笔直地竖起,一对视而不见的黄黄的小眼睛瞪得滚圆,这副样子像魔鬼一般狰狞。……猫头鹰蹲在那里等待夜的来到。夜里,田野村子和庄园全都坠入了梦乡,可猫头鹰却忙开了,一味凄厉地号叫、哭泣。它悄无声息地绕着干燥棚飞旋了几圈,然后越过果园,飞到冬妮娅姑妈住的那间偏屋,轻轻地停到屋顶上,令人毛骨颤栗地啼叫起来……睡在炉灶旁木炕上的姑妈吓醒了过来。

猫头鹰扑棱着翅膀,窸窸窣窣地碰响着屋顶上的铺草,猛地冲入屋顶,低低地落到黑暗中的什么地方,然后几乎擦着地面,平稳而迅捷地飞回到干燥棚前,往上一窜,蹲到了棚顶的屋脊上。于是庄园里又响彻它的哀哭声。后来它默默地蹲在那里,仿佛在回忆逝去的岁月,——蓦地,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号,随即又沉默了。可是未隔多久又突然歇斯底里地嗥叫、狞笑、狂号起来。闹了一阵又静了下来,可是一会儿后,突然又呜呜咽咽地呻吟、抽泣、痛哭……但是尽管如此,夜,这漆黑的、温暖的、空中飘浮着一朵朵淡紫色的浓云的夜,仍然是宁静的,十分宁静的。只是朦胧欲睡的白杨在发出若有若无的呓语声。一道闪电的反光在黑压压的特罗兴树林的上空谨慎地亮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橡树温暖、干爽的气息。在树林附近平坦的燕麦地上空,在云翳的缝隙中,天蝎星座状似盖没坟茔的小木屋,闪烁出三角形的银光。

“阿姨,猫头鹰干吗要叫?”我妹妹问。

“这个该死的,它叫准没好事儿,最好能够打一枪,把它给吓跑。要不听得人心里直发毛,老是担心:别是要出什么祸事了吧?它老是云吓唬小姐。小姐本来胆子就小得要命!”

彼得·基里雷奇孤零零一个人,他是连晚上都不大睡的,这时就更不知道怎么打发时光了。他受不了这种孤独,便到少爷小姐的卧室、穿堂和丫头们的房里去张望,小心翼翼地唤醒睡着的人。

“阿尔卡季,你睡着了吗?冬妮娅,你睡着了吗?”

他听到的是怒气冲冲的回答:“爸爸,看在上帝分上,让我们安静会儿吧!”于是他连忙安抚说:

“好,睡吧,睡吧,我的心肝。我不会再来喊醒你们了……”

说罢,就走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总是绕过男仆的房间,因为男仆都是些蛮不讲理的粗坯。可是过了十分钟他又出现在少爷小姐卧室的房门口,更加小心翼翼地叫醒他们,说是好像听到了村里有马脖子上的铃铛声,好像看到有个什么人正乘着一辆马车穿过村庄。——“会不会是彼得由团队回来度假?”或者说是看到了天上乌云密布,像是要下大冰雹。

“亲爱的孩子们,爷爷可怕打雷哩,”娜达莉娅讲道,“那时我还是不扎头巾的小姑娘,可那时的事情我直到今天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咱们家那幢房子黑不溜秋的……天啊,住在里边真不好受。尤其是在夏天,一天有一年那么长。佣人们没什么事好干……光听差就有五个……不用说,少爷小姐吃好午饭后是要歇晌的,而我们这些个忠心耿耿的奴仆,循规蹈矩的佣人,等他们睡下去后也就跟着睡大觉。要是彼得·基里雷奇来叫醒我们——特别是叫醒格尔瓦西卡就够他受的了。只消他一喊:‘听差!听差!你们睡了吗?’格尔瓦西卡便会从大木箱上抬起头来,问道:‘你要不要我这就把荨麻塞到你裤裆里去?’‘无赖,你这是在跟谁说话?’‘老爷,我这是在跟家神说话,我睡迷糊了……’于是彼得·基里雷奇又上饭厅和会客室里去兜圈子了,眼睛老是望着窗子,望着果园:天上有没有乌云?说真的,早先三天两头儿下雷雨,而且雷声大得吓人。常常有这样的事,吃过午饭后,黄鹂刚开始啼唱,乌云就打果园后面涌了过来……屋里越来越暗,密密麻麻的杂草和荨麻发出沙沙的声响,母火鸡带着一群群小火鸡躲到凉台底下去……那种天昏地暗的样子真吓人,而且啥事也不能干,无聊透啦!而他老爷呢,叹着气,画着十字,爬上去圣像前蜡烛点亮,把去世了的曾祖传下来的一条圣巾挂出来,这条圣巾我一见就吓得浑身发抖!要不然他就把剪刀掷到窗外去。这是最要紧的,剪刀可是镇雷的法宝……”

他走路时显得不大灵活——他的靴子太沉了。白色粗麻布裤子的脚管总是塞在靴筒里,白色粗麻布衬衫的下摆则在裤腰里。衬衫是大翻领的,两腋很宽大。他走动时,背微微有点拱。但无论是这种走路的姿势,无论是皱纹,无论是花白的头发,都没有使他见老,因为在他脸上没有我们俄罗斯人那种疲惫的神态,没有萎靡不振的样子。他那对小眼睛目光锐利,有一咱含蓄的嘲讽神情。他使娜达莉娅联想起那个塞尔维亚的老人。

当娜达莉娅在圣彼得节前夕,奔出大门云看看是谁来的时候,她高兴得连腿都发软了,因为她看到的是苏霍多尔那辆落满尘土的破车,是叶弗谢伊·鲍杜利亚头发蓬乱的脑袋上那顶破帽子,是他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乱蓬蓬的大胡子和他那张倦怠而又兴奋的脸(这张脸过早地衰老了,不但长得难看,五官不正,而且总使人觉得有点缺陷,可又说不上究竟是什么缺陷),是那只熟稔的、毛也同样蓬乱的公狗(这只同马车一齐来的公狗不仅同叶弗谢伊,而且同整个苏霍多尔都有某种相似之处,狗背上的毛色是灰不溜秋的,而两胁及颈上浓密的茸毛的毛色则跟没有烟囱的农舍冒出来的炊烟的颜色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此后长期折磨她的那场重病第一次发作了:她突然觉得脚爪子似的向脚心弯去,并疯狂地、令她春心荡漾地扭曲着她的血管,随后顺着两腿,扩展到全身,直冲到喉咙口,迫使她也想放声号叫,叫得比小姐更狂暴,更甜蜜,更痛苦……

在姑妈不跟克拉芙季娅·马尔科芙娜吵架的日子里,克拉芙季娅·马尔科芙娜就不把油灯搁在桌上,而放到窗台上。这样,奇异而昏黄的灯光便可以从宅第投到姑母冷若冰窖的偏屋里,投到塞满了这间偏屋的古老木器的断腿残肢上、器皿的碎瓷片上以及已塌陷了的钢琴上,使枯坐其中的冬妮娅姑妈得以借到一线光。姑妈的这间偏屋多么冷呀!连她精心喂养的母鸡,蹲在她屋里这些断腿残肢和碎瓷片上过夜时,也都冻坏了脚爪……

于是我觉得他们的时代既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接近。这时我不禁对自己说:

“想象一下那个年代并不困难,并不困难。只是要记住这个在夏日碧空下的发出金光的歪歪斜斜的十字架,早在他们生前就已经立在这儿了……只是要记住:在他们生前,荒凉、酷热的田野里,黑麦也是这样金黄,也是这样成熟的,而在这里的坟地上,也是这样绿荫丛浓,也是这样清凉,也是这样长满了灌木……而在这些灌木丛中,也同样有这么一匹衰老驽钝的白马在走来走去,啃啮着青草,马颈的鬃毛也同样已经脱落,露出了发青的皮肤,粉红色的马蹄也同样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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