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

生性怕烦，怕闹，少耐心、欠宽容，自忖因了这累累缺点，与孝顺隔得天远地阔，却人前背后屡屡被父母姐弟亲朋邻里称作孝女。些许得意更多愧。

十九岁时瞎子算命，掐着我的八字翻白眼“这姑娘以后是个大孝女啊！”姐姐拿眼斜我，眼光小刀子般冷冷地飞“就你这犟人，还孝女？哼……”我掩口胡卢——“就我这犟人，还孝女？？”我也不信，真是“瞎子瞎，随嘴呱，呱出事来不犯法。”

不信命的我，却被“随嘴呱”的瞎子一口算定了一个“孝”字。有些事，信不信，不由你。

稚年时代，四姊妹中唯我最具反潮流精神。爸的绝对权威是靠严厉和冷漠树立的，他是我们心中的魔鬼撒旦，我们四只小老鼠在他的猫威下成天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他一声警告足能令我们在三五天内夹紧尾巴做人，唯恐一不小心招来一顿老拳，连做梦都缩手缩脚。他的铁拳一举，姐姐奔逃如箭，弟妹号哭闪躲，我则声嘶力竭地迎头抗争，一副决一死战状——“让他打，打死我他也要坐牢！”成长的过程中，撒旦征服“敢死女”的战争一路上演，我的心里充满了阶级仇民族恨。

妈是慈心如水，点点心血化作慈爱，滋润我们从幼苗长大成树。妈的宽容厚爱、细致呵护，如暖暖的春阳，更衬托出爸严冬般的冷酷无情。孝顺妈，我情愿。对爸，恨犹不及，何谈孝？

时间是一坛山西老陈醋，人在里面泡着泡着，“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犟脾气也成了软面筋。青涩褪尽后，人已立在生活深处。在上班下班的奔忙中，在养育子女的辛苦中，在鸡零狗碎的折腾中，一些记忆的片断开始频繁地闪现：爸挥汗在炎夏几百度高温的火炉边，爸被汗水浸透盐渍斑斑的工作服上火星溅出的密密小孔，爸腿被烫伤后频发“火熘”的痛号，爸被生活磨蚀掉的俊美和挺拔，爸退休后老驴不卸磨地推销奔波……还有，还有被他血汗喂大喂壮的四个白眼狼，那些背后无数次的指责、抱怨、控诉、怨恨以及诅咒……心开始觉得抽痛。

无数次地回味，痛，感悟，方觉出父母恩大于天。浪女回头金不换，从此在父亲面前软了言语，多了顺从，添了温柔。父亲依然寡言少语端架子，子欲养亲犹在已是人间幸事，他爱端就由他。

人到中年，见高堂父母白发丛生，心更是一寸寸温软起来。父母过来小住，我必定要搀牢高龄老父的胳膊，领孩子般牵他散步，到让最爱我的母亲浅生妒意。洗澡水要先放好，试好温度，方喊他入浴，且大着嗓门嘱他当心地滑，别摔着。晚上入睡，一遍遍去房间检查窗户门，替他开半扇窗，掩一线门，怕新装修的房子味浓，伤他身体。喊他上楼下楼慢一点，穿拖鞋走路注意地滑……他有时“啊呀！”一声，是烦我啰嗦，可他在身边，这颗心便时时处处挂着，象母亲对儿子般。

前段时间母亲生病，一直隐瞒不相告。从姐姐嘴里得着消息，说“妈身体很不好。”只一句，心便煎熬起来。忙忙接了来，看她瘦弱得风吹得倒，痛得泪出。送医检查，安慰呵护，上班下班，牵挂不已。晚上睡觉抱她入怀，象抱着自己的女儿。一把皮包骨头戳得心发酸，暗自忍了泪，握她冰凉的手脚直到暖和过来，心底里满是怜惜疼爱。幸有婆婆帮着照顾，几天过后渐渐上了饭，加之检查结果问题不大，才慢慢恢复过来。上班仍不放心，遂请了年休假陪她，把向往已久计划已久的旅游和去九华山小住都撇到了脑后，只因为她一日不好，我一日无心过日子。

原来孝，可以令角色互换，让我怜父如子，怜母如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