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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金莲走人生 ——致我的小脚

2016-04-01  本文已影响3493人  楚墨瞳

我的奶奶是小脚。


爷爷把她娶进门之前,是非小脚不要的。

那个年代山东姑娘出嫁时讲究“一看脸,二看脚,三看嫁妆好不好。”奶奶脸蛋长得漂亮没得说,关键是脚小,当时三寸金莲胜过脸蛋,脚大的姑娘很难找到婆家。奶奶的那双小脚在结婚时风光极了,不到3寸的小脚在一圈圈蓝布的缠绕下裹在精致的大红绣花鞋里面,鞋口露出半寸蓝色。下了轿子那双小脚用小碎步移动前行,颤巍巍的步姗衬托出身姿的婀娜,让人们对红盖头下那张脸的期待淡了许多,倒是对这双小脚唏嘘不已。

小脚女人的婚后生活

可是这双小脚给她带来的不仅仅是旁人艳羡的目光,更多的是数不尽的辛苦和身体上的痛。

爷爷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木匠,娶了小脚奶奶后更是风光,不做木工活时就吊一袋旱烟去村头和人闲扯。当时农业还是生产队,队里的农活自然就落到我的小脚奶奶身上了。爷爷从不心疼奶奶颠着小脚去除草、耕地,如果哪天奶奶做饭咸了或者淡了,爷爷会一句话不说把饭桌掀翻。羸弱的奶奶不懂得掌握自己的命运,更不懂得捍卫自己的尊严,甚至来不及擦干眼泪,就忙不迭的再去给爷爷重新做饭。

奶奶每天的生活是这样的:天蒙蒙亮便起床做早饭,大家吃早饭的工夫她喂鸡喂猪,在收拾碗筷时匆忙巴拉几口饭。因为除了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争公分,她每隔三天还要从村里翻越一个山岭去另一个山村,给半瘫在床上无儿无女的太姨奶奶——奶奶的姨妈换洗被褥,拆洗衣服。身体累些倒无妨,关键我那太姨奶奶脾气实在暴躁,犯起病来就冲奶奶身上扔东西,奶奶靠近她时她就扭奶奶,奶奶的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胳膊上的伤从未间断,奶奶也说不清楚究竟是爷爷掀桌子碰的还是太姨奶奶扭得。那条蜿蜒起伏的山路印下无数个奶奶的小脚印,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从不间断,这一照顾就是7年,直到太姨奶奶去世奶奶才算得以轻松。但是,自从太姨奶奶去世,奶奶还常常跑到山岭遥望太姨奶奶的村庄许久,虽然她依旧沉默不说,但是家人懂她是在怀念那个暴脾气的姨妈。

别看奶奶身体瘦弱,小脚三寸,可是她的行动一直是我心中的迷:她能毫不费劲地把父亲拉回来的几十斤重的麦个子一个个竖起来晒太阳,她能把装得满满的地一袋地瓜轻轻地扛在肩上放到屋里,扫地,收渣滓,做饭,洗衣……她永远像一个陀螺不停的转动,又像一头黄牛闷不吭声毫无抱怨。

小脚女人与纺车

我的小脚奶奶不仅养老、顾小,还要吱吱鞥鞥的拉纺车。农村的冬天清冷且萧条,对于忙活了大半年的妇女来说正好是歇息的日子。拿一把瓜子搬一个板凳三五成群的啦家常,抑或双手抄叠在棉袄袖口里,靠着墙根站在太阳底下说说家长里短。

任她们天天喊,奶奶从不参加她们的聚堆。她只是在太阳好的日子,坐到石头上纳底子,做鞋子。最重要的是她还要把棉花弹成棉絮,然后做成一根根长30厘米、直径2厘米的棉条,棉条堆成一座座小山丘,这就是小脚奶奶一冬天的活。每日做三餐饭,洗刷碗筷,喂鸡喂猪,余下的时间奶奶就坐到纺车前就开始了一冬天的吱~吱~鞥~鞥~

特别是晚上,伺候我们都睡了,奶奶点上马蹄灯,右手转着纺车,左手一抬一放的捏着棉条。手里旋转的纺车发出有节律的嗡嗡声与火炉旁那只老猫打出均匀的呼噜声,交织成一首催眠曲,渐渐把年幼的我拉进老猫温暖而香甜的世界里。

等到来年开春,奶奶和母亲再把纺好的棉穗棒用木轴走成回字形,染上颜色,一团团的打好浆,晾晒干,缠到线轴上,最后变成母亲手中的梭子线。

等做好了这一批梭子线,奶奶又开始为下一批做积累,岁月轮回交替,奶奶永无休息日。她常常一边做着这些,一边自言自语着:趁奶奶年轻,多给俺孙女纺棉花,多给她做粗布,让她将来出嫁的时候嫁妆填满箱柜。

我想,奶奶做这些的时候没觉得苦,没觉得累,因为她心里有希望。

小脚女人与美食

到了麦收的季节,奶奶更忙了,白天要给一家人烧水,做饭,等中午大家都休息的空隙,她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挎着自己用玉米楛编的篮子捡麦穗。那时候每家收割完都仔细的再捡一遍漏掉的,等奶奶再去时根本看不到几个麦穗,奶奶经常忙活一中午,粗布衣湿的透透的颤巍巍的挎着个空篮子回家,爷爷看到又是一顿臭骂,奶奶不辩解但也不改变每天去拾麦穗的习惯。

到了秋天,她又会颠着小脚挎着篮子去拾玉米、地瓜、黄豆、花生。每年,她把自己拾的粮食单独晾晒,用木锤砸掉皮,小麦用来烧汤,玉米、地瓜就给我们烤着吃,黄豆花生煮了用盐淹上给爷爷做下酒菜。

长大后我也做过类似的汤和菜,在星级饭店也吃过很多大餐和农家乐,但没有一种汤能比得上奶奶的麦仁汤的润滑筋道,没有一款咸菜的味道敌得过奶奶淹的咸菜。

盛夏的夜晚,奶奶经常挑着提灯去杨树林给我和哥哥摸爬叉(我们称金蝉为爬叉),雨后的杨树林爬叉尤其多,真难为了奶奶颠着小脚在树林里深一脚浅一脚的给我们摸得那么多爬叉。放在盐水里淹上几日,配上她用鏊子(已经成为古董的一种做单饼的铁皮东西)烙的单饼,鲜嫩的肉质被煎得焦黄脆嫩,浓香的汁液包裹在周围,在阳光下愈发透亮,裹一层单饼,扑鼻的香味阵阵袭来,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晚辈眼中小脚奶奶

每当看到奶奶拆裹脚布,抱住双脚疼得赤赤哈哈的情景,我心里就特别难受。那双被裹断4根脚趾头的小脚呈一个小手掌长度的锥子型,小小的脚后跟和断指旁边长满茧子;山村的路本就不平,遇到泥巴水坑啥的,整个身子左晃右晃几次要摔倒,让人心阵阵疼痛。

太阳好的日子奶奶总会坐到门口,把裹脚布一层层打开,戴上老花镜拿针拨脚上的茧子。如果凑巧我遇到这情景就会帮奶奶一起拨茧子,当然,也只有此刻奶奶愿意给我讲她裹脚的故事。

奶奶在5岁的时候就被她母亲给裹上了双脚,除大脚趾外,4个小脚趾用力向脚心推进并压在脚板下,再以一条长十尺、宽两寸半至三寸半的蓝布,从四趾,经脚背、脚跟,再至脚背、脚跟,一圈圈狠狠裹缠。为了防止奶奶偷偷把脚松开,太姥姥又用针线把裹脚布缝死固定。

刚裹好,奶奶就疼得大哭,连续多日无法下地,走路扶着墙都疼得哭。解放后,终于可以放开小脚,但由于裹脚多年,小脚早已变形定型。

每一次帮奶奶拆裹脚布我眼睛都要湿润:裹脚布一层层打开,大脚趾在前,尖如荷花瓣,其余几根脚趾陆续被窝到脚心里,变形甚至“融为一体”,脚背高高隆起,脚掌几乎不可见,独有脚后跟最大,变形为整个脚的“支柱”——这就是被封建社会一再赞美的“三寸金莲”。不,在我看来,那双脚还不到三寸长。大拇指也委屈着、小心的不敢站直,生怕自己一挺直,其他几个姊妹就跟着痛似得。

年幼的我总也不明白裹脚跟嫁人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而奶奶在与我唠叨这些话时,那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事,脸上飘着微笑,如同在讲一个遥远而耐人回味的故事

怎奈时光无情,或许上天懂得这个小脚女人一生的辛苦,于是在奶奶86岁那年无痛无病的带走了奶奶。自那,我再没吃过煎爬叉和烙单饼,跑到奶奶住的老屋,看到那辆孤单的纺车上的蜘蛛网,心里别样难受,想必那纺车也如我这般想念它的主人吧!

以前不忍看奶奶那双小脚,现在想看也看不到了。

故乡老屋前的槐花开了又谢,再不见奶奶颤巍巍的瘦弱身体,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挥着送我,直到我离开许久她还不肯回屋,久久的倚立墙边念叨着我的名字……

逝去

用一捧黄土祭奠

思念

用如梦的回忆去心痛

从民国走到现代

不见了长辫

不见了长袍马褂

可那双小脚却丝毫不见长大

颤颤的行走

颤颤的支撑

如同民国

只不过民国别了

你,却留下

这双小脚

去不了远方

到不了天涯

可是,你的孩子却都已长大

原本,一颗孤独根浅的大树

现在,已连成了一片绿色的海

如今,你却已老去

是否,是我的远离

已有了沙漠

千里的回归

只能无奈的在新坟前哭泣

如何释怀

别了

只是挥手

一直挥到天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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