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恙

2021-06-28  本文已影响0人  李梵心

乾州虽地处中原,然亦有闻名江湖的险地白骨黑沼,位于鬼虎山西侧,绵延数百里,终年恶瘴缭绕,邪毒遍布,常人入内,十死无生。

但世事无常,蛇毒百步之内必有解药,黑沼畔的无恙客栈,周边草木繁盛,百花争艳,乃一幽静雅致之所。

这日一位黑衣斗笠客来到客栈前,望着眼前之景久久不语,随后千百思绪皆化作一缕叹息,提刀推门而入。

“老板娘,上一壶青花酿,再来三两下酒菜”。

“来了,客~官~!”偏僻的小店中响起了酥媚的回应。

没过多久,风姿卓越的玉娘便携着一阵香风,端上了酒菜,“客官的声音不像熟客,想不到竟会知道鄙店的特产。”

“猜的,你当年说退隐江湖后,要开一间能酿青花的客栈,所以我来了!”

黑衣客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削瘦的沧桑之脸。

“啪”一声,玉娘手中的菜盘滑落在青砖上碎了个稀烂。

“玉娘的手艺可不能浪费了。”黑衣客说罢,竟俯身拾起了下酒菜,一把塞入口中,露出了享受的笑容,鬓间的白发仿佛又焕发了活力。

但玉娘的泪水却再也无法止住,芊手用力捂住口鼻,浑身发颤。

当年丰神如玉的玉箫公子变成了如今的沧桑模样,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素爱干净,最重礼节的贵公子现今却如此不拘小节。

玉娘痛声道:“谢公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店中陡然陷入寂静,当沉默仿佛快要掐住玉娘喉咙的时候,谢公子方才开口。

“活着,对了玉娘,当年的...”谢公子顿了顿,“大家这些年还好么?”

玉娘刚欲回答,店门上缀的迎客铃再次响起,“铃铃”的脆响似夏夜的凉风,惊了忧思。

一个裹着麻衣披风的斗笠客踏入店中,他抬眼便看到了谢公子以及桌上的离焰刀,瞳孔一缩,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刀鞘。接着他缓步走到谢公子的邻桌坐下。

这时只见谢公子右手一拍桌案,酒瓶中的青花酿竟化作一条水龙,落到了斗笠客身前的酒杯之中。

“故人相见,能饮一杯无?”谢公子的语气充满了平静。

“数年不见,公子的武功竟到了如斯境界,怕是快臻至入微了吧!”斗笠客不禁叹道。

“武功再好又如何,往事已是不可挽回,只希望能再多见几个故人!”

从斗笠客踏进店门神色便不自然的玉娘这时也笑道:“公子能绝地逢生,故人们知道了,定会赶着来和公子重逢的!”

“锵”一声,斗笠客陡然起身抽出长刀指向谢公子道:“是啊,他谢玉箫是从黑沼里活着出来了,但我的师兄牛大宝呢?为何他的离焰刀会在你手上?”

玉娘挺身挡在谢公子身前正欲呵斥,但谢公子拉开了她,摇头道:“玉娘多谢你的好意了,但这是我和徐有财的私事。”

“没错,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玉娘这家小店也是来之不易,既然如此,不如去我来路上发现的风水宝地谈谈如何?就在左近!”

徐有财语罢便飞身出门,不给谢公子一点选择的余地。

玉娘担心地抓住谢公子的衣袖,道:“公子,这徐有财怕是来之不善啊。”

“没事的玉娘,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了,放心吧!”谢公子轻轻地松开了玉娘的芊手,然后施展身法,迅速向外追去,眨眼间已消失在玉娘的视线中。

而玉娘踉跄几步,最后软软地倚在门口,痴痴地看着远方,“为什么还要回来?”

谢公子自然听不见玉娘的自语,他已是快要追上徐有财,但前方的身影忽然撒出一串轨迹不一的暗器,谢公子听音辨位,身形好似柳叶随风,将暗器一一躲开。

“啪啪啪”,但见徐有财停下步伐,鼓掌道:“谢公子不但内力精湛,没想到昔日的听音辨位功夫更胜一筹啊,能让一个只靠皮囊的贵公子变成如今的高手,看来黑沼的确是个化腐朽为奇迹的地方!”

徐有财忽又向谢公子近乎癫狂地咆哮:“可我那师兄又做错了什么?若动用离焰刀,明明他的武功才是当年我们那批人中最高的!”

听到这番言语,谢公子一时有些恍惚,眼前仿佛浮现一道壮硕的身影,正背着一个四肢尽断的削瘦人影在那幽暗绝望的沼泽地中蹒跚前行。

是啊,怎么对得起牛大哥啊!

又有谁会相信这世间会有人傻到将数千年火候的七叶天菱拱手送人呢!又有谁会相信这世间会有人傻到为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引开嗜血的凶兽呢!

那一脸憨笑的汉子在最后只留下了一把刀,一把能在暗无天日的黑沼中救命的刀啊!

谢公子的思绪飘散了很远很远,远到让徐有财难以忍受,于是他扯下了身上的残破披风,露出了一件玄色银纹的劲服,胸口绣着一把镂空的血色长剑。

正是这件衣服瞬间将谢公子拉回现实,只见他双眼冷漠,缓缓拔出了离焰刀,火红的纹路布满了刀身,犹如一团火焰正在燃烧,就似谢公子的内心。

谢公子道:“我的确对不起牛大哥,此生无以回报,可你身上这件长空门狗贼的衣服算什么?这些年你敢说对得起他?”

徐有财笑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我像当年鬼虎山中那近百同伴一样,或许我的坟头草都比我高了!怎么样,这身衣服漂亮吧!就是胸口这把剑的颜色淡了些,要不用谢公子你的血染一染?”

回应这番话的,唯有那把因为沸腾内力灌注,而寸寸化作幽蓝的离焰刀。

远处一只小虫飞来,在一阵急风中落在山崖的枯草上,看着下方滩地上两个奇怪的人影,正欲跨过他们前往前方那片温暖的沼泽地中寻找食物,却被道道肃杀之气折断了透明的翅膀。

但见两人在片刻的沉默后,急速接近,随后铁器的碰撞声在山崖的回荡下,于沼泽地中传递出很远很远,直至沼泽深处有阵阵嘶吼声响起。

两人的刀法招招致命,丝毫不见昔年的情谊。谢公子的离焰刀如柳叶拂面,在徐有财身上留下道道血痕。反观徐有财的四尺长刀大巧若拙,在短暂交锋后直劈开了谢公子的胸口,留下一道血肉翻卷,隐约见白的狰狞伤口。

疾风渐消,山崖上的枯草停止了摇动,没有温度的残阳穿透浓云落在两人之间,胜负已分。

徐有财从衣襟中掏出一团布满暗锈色痕迹的锦帛丢给了谢公子,道:“我师兄武功虽高,但他的心性不足以为百条冤魂报仇,或许谢公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公子看到锦帛上的一个个名字,不禁抬头动容道:“为什么?”

徐有财突然发出一阵咳嗽,吐出一团冒着寒气的血珠,但神色却愈发轻松。

“放心,见到你使用离焰刀的那一刻我便知道师兄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你!刀在人在,刀亡人亡,这是师兄在师父坟前立下的誓,更不消说刀上那天龙寺讲经堂首座设下的封印!”

但说着说着,徐有财忽站立不住,谢公子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徐有财,看着对方面如霜雪,谢公子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些。

“不必做这小女儿状,谢公子,离焰刀冰封血脉,无药可救,乃天下一等一的歹毒兵器,这些我都知晓。我是一死求心安,这三年来太累了,等了一年,一年,又一年,没有丝毫的复仇希望,手上全是同伴的鲜血,这是什么感觉你知道么?

还好你来了,走吧,把我和师兄都留在黑沼里!玉娘早已和那个贱女人同流合污了,追兵想必快到了,真想看看那个贱人看到你的表情,琴箫双绝,哈哈哈...”

笑声渐轻,谢公子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将脑海里那道衣带飘飘,素手调琴的身影抹去。看着前方被雾气笼罩的死亡绝地,谢公子这才发现原来江湖比沼泽里的弱肉强食要复杂千百倍。

但被那个女人和她身后的长空门背叛的上百正道冤魂,牛大宝,徐有财,还有自己,无数的丝线早已将重出江湖的谢公子牢牢捆绑住,所谓江湖,不就是如此么,身不由己。

收拾好徐有财的尸身,谢公子对着黑沼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不再留念,大步流星而去。

盏茶时间后,一道白衣倩影缓缓飘落在山崖上,看着远方血色的余晖,“高山流水不好么?就这么当一个死人不好么?既然你要挡我长空门崛起之路,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倩影三千青丝飞舞,看向身后上百玄色劲服的长空门弟子,“去吧!斩草除根,剑门八宗的荣耀不容玷污!”

那一年剑门八宗之一的千机谷被瞎剑圣屠灭满门,江湖动荡,魔门肆虐。长空门号召正道高手共赴鬼虎山,消灭邪道。

上百少侠仙子热血沸腾,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数琴箫双绝的一对佳人。

然而鬼虎山中所见,不过是一群老弱病残。

江湖所传不过是上百高手战死,邪徒何其凶残,但在长空门的利剑下,邪道妖人终究消亡,江湖重归安定。长空门凭此声望登临剑门八宗,成为江湖上的顶级话事门派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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