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一直想写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却总是不知如何下笔,直到今晚,父亲住在我家。
我的父亲今年七十一岁,头发几近全秃,皱纹横生,因为两边槽牙都掉了,所以两颊更加下陷 ,显得眼睛倒是比原来还大。
父亲生在一个复杂的家庭。据说我奶奶当年带着一双儿女要饭到了我们村上,嫁给了有三个女儿却死了老婆的爷爷后生下了我的父亲。看似姊妹众多,实则各自抱团儿,只剩下父亲形单影只。再加上年龄相差较大,所以兄姊与父亲更像是亲戚之间的客套,而不是亲人之间的相爱。父亲大概享受了爷爷因老来得子而给予的最多的爱,那可能也是父亲这一生得到的最多的爱了。
爷爷在父亲当兵时就因病去世了,父亲的成家生子爷爷一个也没参与上,这是年轻时的父亲心里的遗憾。父亲和母亲结婚后,我奶奶请了村干部给父亲和大伯分家。大伯那时已经有了四个孩子,父亲觉着大哥负担重,他背下了大家庭欠农业合作社的所有透支款,分了两双筷子三个碗开始过起真正白手起家的日子。
父亲当兵复员后被安排在公安系统工作,母亲在家务农。从此开始了半工半农的生活模式。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养活着一家子,定期还要给我奶奶赡养费,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是日子艰难。嘴里抠身上省,再加上借债,总算建了一院房子从老宅搬出来,开始了单门独户过日子。父亲从艰难的日子里过来,养成了节俭惜物的习惯。我小时候的饭桌上,父亲总爱说,吃馍要先拣黑的、陈的、掰开的吃,然后自己拾起有霉点的馍抠抠就大口吃了起来。
为了还盖房子欠的债,父亲开始卖血。有一次还带着我。我记着他和村里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叔叔骑着自行车,到我们的镇医院去卖血。从一个小窗把手臂伸进去,只见一支麦杆子粗的针管颜色慢慢变红,变满。当他抽回手臂时手里多了一个纸包,那是一小包白糖。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那是卖血,只看见父亲嘴唇颜色发白,看他抖了抖手打开纸包把白糖倒进嘴里,心里嘀咕父亲为什么不给我吃糖。
这样艰难的日子里,他也不愿意难为了孩子。同村的小伙伴里我第一个有了橡皮筋、第一个穿着彩色的雨靴得意的在水里走来走去、第一个穿着不再由母亲自己做而是从商店橱窗里买回来的时髦衣裳……
小时候最难忘的记忆就是每到星期六晚上,父亲会给我们姐弟三个大搞卫生。洗干净的姐弟三个坐在炕沿边上,父亲依次给剪完手指甲剪脚指甲,昏黄的煤油灯光下,父母忙碌的身影,嬉笑打闹的孩子,是我脑海里最美好的画面。
我从小就不是个省事的乖孩子,胆子大性子野。有一次星期六放学去一个要好的同学家里玩,她的爸爸跟我父亲在一个单位上班,就说别回家啦,你爸肯定知道你在这儿呢。因为玩的开心我就在她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回了家。刚一进门,父亲大喝一声,跪下!然后找来一根铁丝狠狠地抽打我。叫你不回家!小小年纪还学会夜不归宿了!我哭叫着说再也不敢了,他才住了手。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屋子里,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说,去,起来坐到板凳上让腿歇歇去!父亲就是这样严厉却又温暖。
父亲节衣缩食,总想让我们接受好的教育。我小学就从村小转到镇小,大弟初中转至重点中学,为此找关系寻门路,费尽周折,可悲的是我和大弟学业上并未取得任何成绩,枉费了父母的一片苦心。
一九八九年,母亲说 家里两个男孩子,得先盖一院房子,要不然到时候娶媳妇没房子咋办?于是又开始了举债盖房。那年夏天,一栋两层小楼落成。那时的村里还没有几家楼房,看着气派的楼房里边却住着我们一家和几笼鸡。为了贴补家用,早日还情债务,母亲决定养鸡。鸡就养在父母的房间里,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鸡粪的味道。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扩大,最后总算二楼最东边一间做了鸡舍。母亲在家养鸡,父亲就开始兼职销售鸡蛋。每隔几天,父亲就会在早上上班时用自行车驮两笼鸡蛋,送到单位的食堂,然后再上班。就算是这样,欠下的债也没法及时还清,因为三个学生的开支也不小。至今我都记得那年开学,我要复读高三,大弟要上高一,小弟初三,借钱都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借的父亲在村口转圈。最终我们姐弟三个都上了学,而那学费却不知父亲费了怎样的力气。
父亲退休后本应过上享受生活颐养天年的日子,然而却因种种原因种了一亩地的葡萄。种葡萄是个苦活,修剪除草,施肥打药,没有一样不需要体力。到了葡萄成熟的季节,更是早上四五点早起赶到市场卖葡萄,下午两三点顶着八九月份的太阳回家,稍微休息一会儿又要下地采摘葡萄。年轻时是篮球场上健将的父亲终是被累弯了腰,压驼了背。
看着所有的菜里只能挑豆腐吃的父亲、吃两口饭就要出去擤鼻涕的父亲、说话要大声否则就听不清的父亲,我转身泪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