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人会来，也会离开
我一直记得外婆坐在阁楼的小椅子上叠衣服的画面，外婆神色温柔，头发是黑白夹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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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外婆的视力还很好，抬起头看到我从那条小路上走来，她远远地就会喊我。
当时的路还很小，夹着泥土和石沙，两旁是种着菜的鱼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小蝴蝶，小蜻蜓在上面飞。吹在脸上的风很柔软，我踢踏着外婆给我买的小凉鞋又去了外婆家。
那时父母外出打工，我便寄养在外婆家，外婆每天给我梳我最喜欢的麻花辫，晚上给我唱我最喜欢的歌谣。那时候是我最快乐的童年时光。
一年级的时候，学校有了资金举办了第一届的春游，我嚷嚷着要去，外婆很不放心我，她专门去了学校问了老师，老师保证这次春游是安全的，但是外婆还是放不下心。我看着其他小朋友都纷纷报名，我也很想去。于是我和外婆闹起了别扭，外婆对我的闹脾气不吃饭既心软又生气。“嘉啊，你再这样不讲理，外婆也要闹小脾气啦。”
我不满地嘟起了嘴，想起今天课堂上同伴们开心热切的期盼春游的眼神，我心里莫名一酸，赌气道:“生气就生气！”
然后从饭桌上离开，回到小房间里生闷气。
外婆在桌子上摇头叹气，就连外公也劝她，外婆还是不愿意松口。
吃过晚饭之后，外婆特意给我妈打了电话，电话里无非是向我妈说说我的近况以及我闹着要春游这件事。也不知道我妈在电话里讲了什么，打完电话之后外婆独自坐了很久，最后外婆还是来敲响我的房门。“嘉啊，你可以去春游啦，外婆同意啦。”
我打开门闯入外婆怀里，欢呼雀跃。外婆搂着我笑，笑容无奈。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外婆在征得我妈同意之后，又专门给我的班主任打去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外出时多照顾我。
升入初中的那个暑假，父母在外面的情况稍有好转，我的弟弟也出生了，于是他们就想把我接回身边。或许是受身边同学的影响，我对父母总是有一种渴望，想要迫切地想要回到他们身边。我在电话里把这个想法告诉父母，我妈很是开心跟我聊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昨晚外婆在我身边也听了很久。外婆会不会乱想？我不知道。我立马穿起外婆给我买的小凉拖去找她。外婆正在衣柜旁，坐在阁楼的小椅子上，给我叠衣服。
我轻声呼唤她，她慌忙抬头，眼神有点错乱不安。顿时我的心也跟着没底儿了，我上前握住她的手，问她是在做什么。
外婆笑了，“嘉要回到妈妈身边啦，还有一、二、三……六天”外婆掰着手指数着，“每天给你收拾点衣服，到时候也差不多啦。”
年幼的我听信了外婆的话，给外婆说了声辛苦了就又跑出去玩了。
离别那天还是如期到来，外婆给我做了一顿丰盛极了的午饭，又给我买了许多我平日里最喜欢的零嘴，还有一些我喜欢看的绘本，生怕我回到父母身边之后吃不好，睡不好。看着外婆为我忙前忙后，我的内心开始不安和愧疚起来，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空荡荡地，我抱着外婆不肯撒手。临走前，我放声大哭，渐而明白之前那种情绪叫作不舍，外婆搂着我哄了很久，我妈也在我身边安慰，但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外婆，到了那里，我要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你一定要接我电话……”
外婆连忙应声说好，她的眼圈也红红的。之后，她让我和新出生的弟弟玩，她又和我妈说了会儿话。我们在傍晚的时候离开，外婆一个人躲进房里，只有外公送我们出门。但是我知道，外婆一定在房里偷偷的思念我，牵挂我。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那天外婆在小阁楼给我收拾衣服的时候，偷偷抹了很久的眼泪。
刚开始离开外婆的时候，我坚持着每天给外婆打电话，和外婆保持着联系，外婆的声音在那头还是那么健朗和温柔，我内心当中残存的不舍终于被安抚的干净。再后来学校要求寄宿，每周末才能回家一次，于是我和外婆的电话也变成了每周一次，但是在电话里我依然滔滔不绝地给外婆讲身边的事，外婆的声音就在那头时不时搭理我一句。寒暑假的时候我从外地回来，和外婆再次住在一起，这时候随着岁月的洗礼，我不会在向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的扑进她怀里，外婆年纪有点大了，家里的日常事务我都会自觉的搭把手，以弥补那些不在外婆身边的岁月。假期结束的时候，我又再次告别外婆，而这时我也不会嚎啕大哭了，只会仔细叮咛两位老人家要照顾好自己。
高一那年，我的学业繁忙起来，基本是一个月才会一次家，那个时候，要是功课不多，我就会打通外婆的电话，为了不让电话变得尴尬，我时常会东扯扯西扯扯，而这时外婆的声音在那头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我知道，我忍不住哽咽，外婆老了，身体不好了。
高三的时候，因为外婆的身体不行了，我妈也就不让我给外婆打电话，于是我开始没日没夜的学习，在那个题海中寻求安慰。
但是噩耗终究是来了，高考前一周，学校放了假让我们在家中安心备考，但是舅舅的一通电话打得我万劫不复。
电话里头，舅舅的声音微哽，他和我妈说道，“外婆病重了。”
我没听清楚电话那头再讲什么，但我只知道外婆病重了。
我嚷嚷着要回去看她，我妈没有拦我，只是声音不平不淡地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霎时安静下来，是的，我想好了吗？还有两天高考了，我望着书桌上的一沓沓试卷和日历上那个圈红的日期。还有老师对我的期望，和同学一起奋斗的三年只为这一场考试，我真的做好舍弃的准备了吗？
我不知道。
我坐在书桌前，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那天晚上，我根本不敢合上眼，生怕自己睡过去之后一切都变了。
第二天的时候，我妈安顿好工作和年幼的弟弟，吩咐好我爸照顾我的饮食，开始收拾衣服回去。在我妈合上行李箱的时候，我来到她跟前。吸了口气郑重说道:“妈，我想回去。”
我妈停下了手中的一切，问我:“想好了？”
我应了声。
我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声道:“那快去收拾东西吧。”
我赶在外婆手术前见了她一面，在那个快要喘不过气来的医院里，外婆神志有点不清醒，但是她是那个温和慈祥的样子。她醒来的时候看到了我，便对我说:“怎么过来了？不是要考试吗？”
我握紧了她的手，“我回来陪你了。”
然后外婆声音如蚊子一般缥缈地应了声便又沉沉睡过去。
我端详着外婆的睡颜，又想起了外婆坐在小阁楼的小椅子上，为我叠衣服的画面……
那天的手术做了很久，从傍晚到早上，手术成功结束的时候，眼睛红肿的我在外面握住我妈的手，终于忍不住又哭出声来，就像憋了一个冬天的大雨，在破壳而出的春天突然爆发。
外婆在第二天的晚上醒来，看着她慈祥又虚弱的笑容，牵挂着一家子的心终于稳稳落地。
我知道，外婆又健康起来了。
我想即使是很多年之后，再让我做这个决定，我依然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外婆。如果当时我没有回去，那么我一定会一辈子活在罪恶和愧疚当中。因为我知道，书可以再读，但是外婆不能没有。
或许正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可怜我放弃了人生当中的一场极其重要的考试，才能还给我一个健健康康的外婆。
人生在世，有很多人会出现在你的生命当中，但是人既然会来，也就意味着会离开。能不能把握当下，珍惜那个人，全凭你的一念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