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旧事
两岸三通，通邮，通航，通商。可对有些人来说意义就很不一样了，曰通情，曰通思，曰通忆。
1
“春生，集里那家杀鸡的闺女模样多好，怎非要愿意下边的。”
“别说了，就要定她啦。”
春生模样生的白净，还识得几个字，会打算盘，照理说娶个地主小姐也娶的来。可相亲这么多，偏偏选了下面段村贫农的女儿，要说这姑娘模样也还周正，但听说媒的说，在见过面的人里也不算出众，从小没了爹，哥哥最近也因为抢芦苇地受伤不治，家里最大的男丁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到现在脚都还没缠好呢。这个春生呀，最会给自己找麻烦，性子又是最犟的，决定了就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婚事很快就定了，春生已经到段村多次，把未婚妻家院子又垫了一层土，墙根也补的很齐整，姑娘家实在拿不出钱买酒，他也不在意，“兰芝，这红布你做身衣裳，我到那天来接你走就行，别麻烦事了。”
这样一个汉子，兰芝怎能抵御，坐在屋里只顾高兴，笑也不是，撇嘴也不是，只说出了一句“知道啦”。春生倒不作假，临走的时候还是直闯进屋子，去看一眼兰芝，兰芝也深看了一眼春生。所有人都在说，兰芝的命真好。
结婚是在冬至前，兰芝的母亲还是央了同族的几个老人弄了三桌席面。族里也不富裕，但知她家实在困难，也不打算记账，几家凑出了点油面，炸了一盆萝卜丸子就当主菜了，其余的萝卜白菜之类，也不过凑数。
吆吆喝喝也算有点热闹的样子，女孩子们手里捏着丸子看新娘，男孩子们围着桌子抓耳挠腮，只恨不能多吃一个丸子。兰芝的大侄子李自来与别的孩子明显不同，爷爷父亲相继去世，他早早就显露出自己作为一个合格户主的天赋，姑姑发嫁，他决策了很多事情，那二斤白酒也是他发动自己的把兄弟凑来的，族里几个老人，也早对他另眼相看了。
太阳刚刚有些温度，大概不到九点钟，迎亲的队伍就到村口了，婶娘伯母姐妹们早就迎到门前，看看是什么气派，结果让大家大跌眼镜，春生一个人骑着挂红彩的自行车就过来了，大家也只好释然的哄笑。春生不是不知礼数，只是觉得有些不要紧的事情可以忽略，他兜里揣着两满兜徐州买来的“素歌”糖块，一放下车子就拿出来给了孩子们，他乐乐呵呵的冲丈母娘磕了头，给兰芝族里的老人道了客气。
“兰芝，走吧。”春生扶起兰芝，也没人阻拦，都赞许的看着这个命好的兰芝，被恭恭敬敬的请上自行车。
“坐稳了，扶着我的腰。”大家又都是一阵哄笑。
他一路上骑的卖力，多日没下雨了，地也格外的平整，兰芝先是拘谨的用手扶着，情不自禁的就把头靠了上去，嘴从来没合拢过。兰芝的命到现在为止，比任何人都要好。
2
春生在徐州谋了个给饭店送鲜鱼的差事，不用每天去，可趟趟都能见着钱。兰芝太幸福了，这样的男人，这么会过日子，每次挣了钱全都给她，她也每每喜不自禁的交给婆婆。不过婆婆最近有些疑她藏钱，这恶意从第一天过门她就察觉到了，磕头的时候，隔了很久的时间才让她起来。她的小姑子怕也是要生事的，春生去送鱼时，总要恶声恶气的冲着门骂几句。她受了气也不出声，只等春生回来，见到他，什么愁也解了。
这天春生照例早起送鱼，兰芝好歹劝他喝了碗面汤才放他走。头天晚上，春生看兰芝鼻子红了，知道又受了委屈，发了狠，扬言要把妹妹嫁出去。这会婆婆和小姑子也起来喝面汤了，她过来想刷锅，小姑子扬着木勺就打了过来，“你想饿死我么，你这黑心肝的丑女人？还没喝完呢！”
她也恼了，扔下锅就要离开，被婆婆拦下了，今天语气不善，已经挨了打了，也不怕第二下了。
“你这黑心肝的大脚巴，说你两句就去告状，你没爹娘教养，我来教你。”
这话听了多遍了，也为此哭过多遍了，兰芝这次没有流泪，站着不动，也不说话，等着她们下一步的行动。她一向不会跟人吵嘴，她母亲、她奶奶都是念佛的，嘴里没有过一句脏话。她知道，她以后的命不会这么好了，现在她只愿赶紧生个孩子，春生也健健康康的，那就不算坏了。
春生对母亲和妹妹是有威慑力的，她们没敢下重手，等兰芝回房后，她们也只是喋喋不休的嘟囔着。春生这天回来的格外晚一些，手里拿着两把花头绳，一把给了妹妹，一把给了兰芝。
“徐州不能去啦，躲躲吧，街上全是当兵的。”
春生是会动脑子的，他不会为此断了自己的生计，他去木匠那里找了几块木板，钉了一个一臂宽长的木盒子，用他那金贵的自行车，走街串巷的卖起了鲜鱼。秋天到时，渔人猫子也会半卖半送他一些鲜藕和菱角，有时会拿来叫卖，有时也拿回家给女人们尝尝，实在还有富余的没卖光的，他也会不辞辛苦送到段村丈母娘那，交给自来，他喜欢听自来他们叫他姑父，他也喜欢这个小伙子。
3
这个镇子，向来不是兵家喜欢的地方，微山湖的西畔，一片肥沃的平原，种得水稻种得小麦大豆，就是无险可守。前些年春生小的时候，几个日本兵松松垮垮的过来，到德国人的教堂讨了些井水就走了。
听说徐州的仗打完了，春生又动了去看看的心思，毕竟送鱼要轻松的多，不必每日讨价还价的，旱涝保收。兰芝表示了明确的反对，她还是觉得家里安稳，她的肚子已经大得尖起来了，非得他在跟前不行。春生只好作罢，可等孩子一生下来，钱就要不够花了，他算了算手头，连扯几块布的钱都凑不出来了，他打算不到过年，孩子生下来他就要把各家欠他的鱼钱提前要回来，账本上的数还是喜人的。
孩子生出来了，春生很高兴，但也只有他高兴，是个女孩子。兰芝昏过去了，醒来就只顾落泪，春生发了火，要她也要高兴，可婆婆看她那又怨毒又得逞的眼神，她哪里高兴的起来呢。
要债很不顺利，不过也好歹凑出一桌满月酒钱，春生看起来比结婚那天还要上心，喊了几个顶好的朋友来吃黄鳝，喝白酒，别人谁说“可惜是个女儿”这话，立刻就翻脸。
“我就要养闺女，谁再说，我下来一个不生。”
没几个月兰芝又怀孕了，这时候的春生没有以前那么高兴了，他实在太穷了，每天贩鱼的本钱也拿不出来了，他开始与兰芝商量，最终还是决定到徐州城看看。
这天是农历九月初一，多少有点迷信的兰芝和母亲都劝春生别选今天出门，可什么都计划好了，春生不为所动，骑车便出去了，好歹从猫子那里赊出来一盒子季花鱼。这趟很顺利，那家饭店还在，那里的采购也认得他，把鱼照数全收了，价格也给的很合适。徐州可是不比以前了，汽车还有黄包车都少多了。
4
春生骑车回到家时，终于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了。他还告诉兰芝：“你学学做鱼，等太平了，咱们也开个鱼馆。”
美梦陪伴了春生和兰芝最后一个晚上，春生先起来了，从干了送鱼这一行，他每天四点多就醒，天还没亮，冷的也像冬天。他起来把木盒子用井水冲了几遍，终于还是吵醒了兰芝。兰芝让他去囤里挖面，她要做饭。地上什么都没有，可偏偏就在这时候摔跤了，囤边一块木头把他褂子的袖子给扯下来大半截，春生挠挠头，只好让兰芝天明了再补。兰芝把袖子随手扔在针线筐里，问他可有摔疼。
吃罢早饭，兰芝进屋喂奶，春生打算去弄条鲤鱼给兰芝煮汤，兰芝隔着窗子喊了一声：“记得带两盒洋火。”
快到晌午了，春生还没回来，兰芝心里有些发慌，孩子这会直哭，她口中心不在焉地“嗷嗷嗷，嗷嗷熬”的哄着，眼睛却始终冲着大门。邻居家小嫂子中午来串过门，提到了一句，当兵的来啦，恐怕要收粮了，也弄得她一阵紧张。
婆婆又在敲盆骂街了，兰芝只好放下孩子先做饭，小姑子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出门了。
兴许是在猫子那里喝酒了，兰芝只敢这么想。
下午教堂公学管事的就来了，“春生媳妇，春生被共产党带走啦，别慌，看你慌啥，是去学习的，懂吗？马上就是共产党坐天下了，这是栽培，你家春生要做官的。”
“怎么也不来说一声？”
“切，当兵的能跟我们客气吗？春生的妈，你别只是哭，许是半年就能回来，人家长官客气着那，胡家、田家也都出了人。”
说罢他转身就走了，留下三个女人面面相觑，心里百般滋味此消彼长，一刻也不得安宁。兰芝心知多半不好，自己回身进屋，只敢往好处想，泪却一个劲的流出来。
傍晚春生的一个朋友来了，说是被国民党拉了壮丁，把两盒火柴交到兰芝手上，安慰了几句就走了。
至此，兰芝的命已经很不好了。
5
消息没几天就传到段村了，奶奶让自来把姑姑接回来住几天，自来不以为然，说这个时候去接，怕人家觉得姑姑要跑似的。但是再过一些时日，自来也坐不住了，姑姑的婆婆对姑姑的虐待已经闻名乡里了。他没有自行车，拉着板车到苹果园摘了些苹果就去接姑姑了，他刚进巷子就听到打骂声了，他只好大喊一声“兰芝姑我来叫你啦”解围，按照规矩，他是不能干涉姑姑的家事的。他这一喊当然奏效，打骂立刻就停下了，自来把车拉进去，照样恭恭敬敬地叫了奶奶，把苹果拿下来放在厨房边上。
“奶奶，我奶奶叫我接姑姑和妹妹回去住几天，想的厉害。”他看姑姑身上绑着草绳正在拉磨，心里已经大怒了，说话都有点颤了。
“来都来……哎哟，是自来吧，来来喝口水，你怎么长得那么高了，快赶上你姑父了。你姑姑呀……”
兰芝呆立着看着自来，眼神决绝的可怕，他走上前把身上的绳子解开，低低的看了一眼讪笑的兰芝婆婆。兰芝抱起孩子就坐上了板车，自来还是客客气气的道了别。没过几日，兰芝还没回来的一天凌晨，兰芝婆婆和小姑子从梦中被叫醒，门口的柴火被点着烧光了，娘俩气急败坏的骂了一阵，知道八成就是自来那小子干的。
接回来总还是要送回去的，兰芝采取拖一日是一日的办法，母亲最终不得不下了逐客令：自来还要讨老婆，你带着孩子在家里，总会有人说闲话的。她无法，自来架上板车，又把兰芝送回去了。
兰芝婆婆紧紧闭着大门不开，兰芝这时候也哭不出来了，嘴里念念叨叨的让自来拉她回去，自来扯着脖子大叫了几声，实在气的发噎，抬脚就把门拴踢断了，冲进去就喊：“等老子找人奸了你闺女，你老不死的才知道爷爷厉害。”
看里面没吱声，自来就把姑姑扶进偏房。兰芝放下孩子，掀开床底看了看，把床铺归置好，递给自来了一块钱。“自来，赶紧找个媳妇吧。”
自来转身走了，“你老不死给我记住了，我以后天天来看。”
从那以后自来倒是来过几次。几年过去了，老二都会满地跑了，唉，也是个闺女。自来也讨了老婆，真正成家立业了，族里推荐他去新成立的村委会帮手，上面派来的支书教大家认字，早先自来是有点基础的，很快就成了支书得力的帮手，成为村里最早的一批共产党员。
6
忙忙碌碌，停停走走，怎么那时的时间过得那样慢。兰芝已经对生活丧失希望了，5年了，小姑子也嫁出去了，大闺女也能帮她些忙了，婆婆没了帮手，也很少打她了。可她再也不会开心了，怎么就不回来了呢，是死是活呢。她记性越来越差，性情也大变了。做事情不是忘了首尾就是做一半便扔下，有时也会打骂两个女儿。她婆婆也很讨厌两个孙女，有一把吃的也得塞在自己嘴里，春生要是在呢？
有这么一次，她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一个机灵就冲出去了，只看到空空如也。她的衣服永远都是那一身，冬天披个袄，夏天就那样穿，不觉冷不觉热，有时大闺女会给她洗衣服，她反过来也要骂。
这天本来无事，她婆婆端着碗从她身边走过，骂了一声没爹娘的，天天如此，兰芝本来是习惯的，这次也没打算说什么，这时候二女儿刚好跑进来撞在自己奶奶身上，你想，6岁的小孩子撞身上能有多疼呢？她偏偏要用脚推开自己的孙女，又冒出一句“没爹娘的生了两个没爹的败家东西”，她还自以为得意的昂首要出去，没成想这一下子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她回头看了兰芝一眼，吓得一哆嗦，兰芝正在极力的将头缩进肩窝，两肩高高耸起，双拳紧握，咧着嘴狠狠的咬着后槽牙，眼睛也瞪到夸张的地步，双腿打着颤。她知道不好，转身要跑，刚喊了一句“来人呐”就被扑上来的兰芝死死的卡住脖子，任她怎么挣扎也挣不得半点空气吸进去，没几下她就筋疲力尽的瘫倒了，兰芝没有松手的意思，顺势也跟着倒下去。二闺女反应过来，急忙冲出去叫人，兰芝腾出手来一把拽住了二闺女的后腿，使得她重重摔倒，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大闺女闻声赶来，看着妈妈狰狞的样子也吓坏了，连着高喊了几句“杀人啦，救命呀”，总算有邻居来帮忙了。
兰芝婆婆已经气若游丝了，卫生院过来人给灌了药就能活动了，不过受惊不小，二女儿脸也磕了一块疤。大家看着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摆弄头发的兰芝就清楚了，兰芝疯了。
兰芝的命，太苦啦。
7
婆婆打了儿媳，总是有理，媳妇打了婆婆，那就是大逆不道了，兰芝婆婆央求别人带信，希望能把这疯子退回娘家，兰芝现在疯的厉害，自己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这时候自来都有两个闺女了，自己也能日日有点小酒喝，已经发了福了。口信带到他这里，他赶忙回去和奶奶、母亲商量，也只有先接回来再说了。这次自来没有自己再拉板车了，他找到生产队给管农机的老刘弄了一斤狗肉，把拖拉机借出来去接兰芝。
段村最富裕的人家也扛不住平添三张吃饭的嘴，不说老婆闹意见，孩子们渐渐也生他的气了。他趁兰芝清醒的时候，会问姑姑愿不愿意再嫁，不知道真假，反正一问就发病，有一次，当着满院子人埋怨毛主席，说是他指使共产党抓走的春生，把自来吓的扛起她就往屋里跑。
十分清醒的时候，兰芝也考虑过，但她不敢松口，她怕春生会突然回来，那自己岂不是更加痛苦。
她一次主动提出要一块地，领着孩子单过，生产队也很支持，可巧她看见了生产队里屋墙上挂的毛主席像，张口就埋怨起来，大家心里也怕她会继续疯下去，就组织了一批媒婆进行车轮战，只要一个松口就行。也就是这一年，不知道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镇上贩鱼的春生死了，跟着老蒋去台湾的路上给我军打死了，和他同去的田家兄弟活下来了，在台湾卖甘蔗。
兰芝翻出了以前的孝，把女儿打扮上，在院子里大哭一场，烧了盆纸钱，最终答应了一户人家，原因是能带过去两个女儿。这些话呀，不能轻信，到底不是自己生的，等嫁过去之后，那男人立刻就两副面孔了，几番争取，大女儿也挣扎到14了，自己去鱼塘要饭的时候，遇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外地人给她肉吃，她就跟别人走了，最终嫁给他，捎信回来说是在辽阳，还给了联系电话。
二女儿也是在15岁上就早早谈了恋爱，嫁回了原来长大的村子，至死不和奶奶家联系。兰芝到底还是给新夫家生了一儿一女，自己已经颇显老态了。她终日躺在床上，也没人看护，二女儿有时会给她买些饼干糖粉，自来也会逢大节就来探视，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兰芝呀，已经不知道什么是苦了。
8
80年年初的时候，自来的大女儿初中毕业了，没能如愿考进师专，只好再来一年。自来风头正盛，已经接任村里的会计一职了。兰芝做了姥姥了，大女儿二女儿都生了儿子了。兰芝还是那个样子，不喜不悲，直到母亲去世，她才默默的掉了两滴泪。这天自来正要动身去鱼塘喝酒，喇叭里突然传出“李自来，听到广播后，请抓紧时间到镇上刘书记那里去。”自来很诧异，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骑着自行车就往镇里跑。眼前的一幕让已经年界中年的他差点哭了出来，一开腔，还是掉了眼泪：“姑父，太苦了，太苦了。”
春生回来了，带着一个说话声音很好听的年轻老婆。这些年，这些个十年，春生一直都呆在台湾，他识字，就在工厂里做车间管理，他试图逃跑过很多次，尾椎上还中过台湾军的枪弹，只是他力量太小了，连监视都逃脱不了。一直想着家里没有结婚，到五十岁时，才接受别人的介绍，找了现在的妻子。春生这趟回来，早已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他为了避免尴尬，很聪明的找到自来，探问兰芝的消息。
自来泣不成声，“你走了，根本……没法活……太苦了，是我把……把她嫁出去了。”
“我要见她。”
二闺女这里已经相认了，他得知二女儿嫁的不算坏，脸上立刻就露出喜相，并提出要给女婿一笔翻盖房子的钱。“孩子们上学，我也管。”
镇上用摩托三轮送春生去兰芝那里，自来也随后赶到了，春生到了门口，倒吸一大口气，他让妻子等在外面不要进去，由二女儿领着走进去了。
几十年了，李兰芝第一次觉得生命原来是存在的了，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干净又精神，咕哝了一句，又低下头了。二闺女和自来哭成一团，春生走了上去，坐在床边，“你还记得我叫啥吗？”
“记得，叫春生。”语气还是那样的不喜不悲，春生心里一酸，准备起身，她用指尖碰了一下他。
“兰芝，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告诉春生。”
兰芝的手伸向席子下面，摸索了一会，又躬身起来翻找，翻出来一个小包裹，她面无表情的打开，“春生哥，你的袖子我还没补好呢。”
春生伏床大哭，看着那截断袖和两盒火柴，一下子把今天的一切摔进那天早上。
9
春生打算带兰芝去看大闺女，坐火车去辽阳，可大家的意见是，兰芝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春生去了自来家里，见过孩子们，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他最后去的母亲那里，母亲也被苍老施以了些许慈祥，妹妹过得也是坎坷，看着哥哥哭的说不出话来，他留下一笔钱就动身去辽阳了。
大约是96年上下的时候，春生最后一次来到大陆，在辽阳女儿家中洗澡时溺毙，消息一直没有告诉兰芝。自来的长孙9岁时，李兰芝脱离了小女儿的监管，独自一人去了关坑，跳水自杀了。自来的孙子和外孙们，第一次知道有个老姑奶奶，也第一次带了孝衣。
春生和兰芝，都不再苦啦。
一段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