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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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遗憾】。
“摇啊摇，摇啊摇，船儿摇到外婆桥；
外婆好，外婆好，外婆对我嘻嘻笑。”
（一）
十年里，我第一次登上天湖的船。
天湖是人间的天空之境。
在其浩荡的水面之上，有一古屋名如升楼，相传在那里，你可以实现一切心愿。
天湖的船只有每年十五停靠在小城的港口，船要在湖上飘飘荡荡十五日才到如升楼，船外有乌蓬，船内点纱灯，摆渡人五指扣桨，一言不发。如升楼是个客栈，大约有五层吧，自二层起都是客房，去如升楼的人要在那里住上一些时日，人们住下的原因不同，但评价出奇的一致：那里真的很美。
在如升楼的旁边有一座小桥，叫外婆桥，桥面青石无纹，它一端连着客栈，一端通进湖里。
事实上它连通的并不是天湖，而已一片颜色更加深蓝的，更加清澈的，同时深不见底的水。
阿嬷离世了有十年，那时候我才九岁，在我的印象里，她是坐着天湖的船走的，临走她塞给我一只纸船，“曦儿，想阿嬷的时候就把船放到天湖上，船儿会带着曦儿的思念找到阿嬷。”我强忍着泪点点头，慢慢注视她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雾气中。
（二）
晃晃悠悠十五日慢慢过去，船在不知不觉间靠了岸。一阵银铃的啷啷声，如升楼从漆黑一片瞬间灯火通明。“各位客官，该下船了。”
我踏上栈桥，手里还紧握外婆的纸船。“跟紧我。”引路的人说。
我有些紧张地开口，“如升楼真的能实现一切愿望么？”
他的声音像从千里之外传来，空洞却沉稳，“扪心自问，若是诚愿，如升楼定能不负所望。”
其实我也不能确认是否可以说是引路人，它是一只青蛙，右手提着灯笼，身上穿着红色薄棉袄，用一只手和两条腿跳着。
这里的一切都不与外边相似，我慢慢打量周围，只感觉很新奇，不像同行人那么害怕。
青蛙先生把我们带到如升楼，楼门就打开了，里面摆着很多桌椅，掌柜站在正中央。
“感谢各位客官光临寒舍，今晚请先稍作休息，店小二会带你们去客房，余曦小姐，您请跟我来。”
掌柜走进一个类似厨房的屋子，爬进地窖。
我略带紧张，跟了上去。
地窖中央有一水池，清澈碧透，烟气环绕，映出无数人间过往，与爱恨交织缠绵，一切在这淡蓝色的水中央不断循环演绎。
“余曦小姐，这么多年，您终于来了。”
他取出我手中的纸船，轻轻展开，放到了水面上。
纸船在接触池水的瞬间，多了些荧光，紧接着池水快速旋转，纸船很快被吸进去，但我看不见它，池子深不见底。
“掌柜，这是…”
“小姐，您请去楼外的外婆桥看看。我恍然大悟，飞奔出如升楼。
楼外正晌午，天湖之上商船游人络绎不绝，如升楼不再灯火通明，而是白雾缭绕，亭台水榭皆隐匿。
我顾不上这么多，一路跑到外婆桥。
我的外婆正站在桥上。
正是我的外婆！
我与外婆终于相遇了，久别重逢。
“阿嬷！”我扑进外婆怀里，外婆的怀中是那么舒适，那么温暖，那么真实。
外婆那么年轻，还是走时候的样子。这些年，她好像没变过。
“曦儿，想阿嬷没有啊。”
我紧紧抱住外婆，泪水从眼眶中流出，轻轻滑落到嘴边。
抱紧外婆的一瞬，如升楼四周的景象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是小时候的村庄。
（三）
“曦儿，让阿嬷看看”，阿嬷狠狠亲了一口，“曦儿的眉眼还是这么漂亮。”
阿嬷抱起我，转了一圈。
她走去做饭了，让我到外面走走，阿嬷的屋子外面是小片的田，她不靠种菜挣钱，而是靠其消遣，阿嬷很爱她的菜地，全部心思都扑在上面，好似菜都是她的子女，可能人总得把心思寄托在什么东西上，也让日子有了盼头。再往下走是篱笆，围着一座鸡舍，鸡舍下面是一条小溪，小溪旁有一颗大杨树，我像小时候一样爬到树枝上坐下，向远看，炊烟袅袅，黄昏里有几分静谧，几分陶醉。时间在这飞快流逝。
铃铃——，一阵银铃响起，阿嬷喊我回家吃饭，每当灶火燃起，总是香气弥漫，熟悉的味道植入记忆深处，我走到门口时，阿嬷正在摘田里的黄瓜。“曦儿，快洗手吃饭。”阿嬷嘱咐，看来，再宝贝的田地，也是不如宝贝孙女。
阿嬷是总记得我喜欢吃什么的，每顿饭必有一二，比如西红柿土豆，比如米花糖。阿嬷更是惯着我的，放纵我的任性的，我知饭菜可口，却不知阿嬷忙前顾后一下午，换来的仅仅是潦草几口。可晚饭确是我最不喜欢的饭，因为吃过晚饭意味着我就要和阿嬷分开了。阿嬷的家我是不能长期驻足的，住了两三天便要回到父亲那里，父亲那没有我爱吃的，没有菜园，也没有我的狂野奔放，我多次盼望着，可以和阿嬷一起生活到地老天荒。
（四）
外婆抱起我，一步步走到如升楼前，摇了摇身上的银铃。
如升楼的门开了，里面不似之前宁静，坐满了客人。“二位客官，您请。”
“二位吃些什么，本店特色米花糖。”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还有些抽泣。
“要一份吧，曦儿喜欢吃糖。”
外婆坐到我身边，搂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胳膊。
我很喜欢吃甜的，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她总给我买纸皮包的水果糖，五毛钱的刨冰……她总偷偷用一张旧旧的布包裹着几张崭新的一百元放进我的包里，她总惯着我挑食的嘴，她总记得我最喜欢吃什么，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做给我吃，哪怕我吃够了，她总包容我的小脾气，她总把最好的留给我……
“阿嬷，你可以不走了吗？”
外婆是个节俭的人，她会为了省几毛钱多跑几公里，会为了几斤打折的鸡蛋穿越大半个城市，我总以为她很爱钱，但是每每回去都会塞给我大红包，她对我说，曦儿，你有什么想要的跟阿嬷说，阿嬷去给你买，外婆又对自己说，烂桃子怎么不能吃，鞋破洞而已能穿为什么要换……
“阿嬷，请对自己好一点，阿嬷，以后不要这么小气了。”
外婆向来惯着我，我爱吃软糖，小时候不懂事，不吃饭要靠吃糖填饱肚子，外婆总是一边教育我，“曦儿，吃这么多糖对牙齿不好”，一边帮助我打开下一袋软糖，我总是嘴一撅，硬气的说，“不要，我牙齿好的很呢”，外婆眼见管不住我，便把所有糖连袋托在手上，高高举起来，我贴着她的大腿，伸直胳膊也还够不着，就在她身边又哭又闹，外婆心很软，这时候会把糖给我，一边哄我一边说，“曦儿下次可不能吃这么多了”，我自然不会听，只顾着吃糖。
“阿嬷，你好高，我够不到你的手。”
“阿嬷……”我抱紧她。
“曦儿，米花糖来了，吃一个吧”
阿嬷果然还是这样惯着我。
“阿嬷你知道吗，我现在过得很好，我很想你，小时候没做过什么让您高兴的事儿，我一直后悔为什么不能多给您捶捶背，揉揉腰，我有很多话想告诉您，我很想念小时候我住在你那里的时候，我还想坐在你家旁边的小桥上看你在小溪里抓鱼，我好像再听听你摇着铃铛喊我回家吃饭……”
外婆不说话，泪水沾染了整个脸庞。
就这样不知坐了多久，我只记得如升楼里的客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阿嬷，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阿嬷去天湖了呀”
可是你没有回来啊……
“阿嬷，你好像我的保护伞。”
“阿嬷，在你身边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做想做的事。”
“阿嬷，谢谢你给我的溺爱。”
“阿嬷，我好想回到小时候，回到你身边。”
“阿嬷，你要常来我的梦里。”
“阿嬷，我会记得按时吃饭，我会不吃冰的凉的，我会少喝饮料，我会照顾好自己。”
“阿嬷，我记得你走之前，嘱咐了我很多，我会很乖的。”
“阿嬷，我已经不喜欢吃糖了，我不再那么任性了。”
“阿嬷，我求你不要走。”
午夜了，我还和外婆坐在楼里，我不想睡，我怕我一睡去外婆就偷偷离开。又过了好久，我在外婆的怀抱里模糊了眼，点了点头。外面一阵银铃响起，外婆慢慢起身，她该走了，有船来外婆桥接她了。
我的脑袋突然磕在桌子上，惊醒后发现外婆已经离开，我急急忙忙追出去，外婆站在船边与我挥手。
“曦儿，阿嬷永远念着你”
“不，阿嬷别走，曦儿求求你了，别走”
外婆的船离开了外婆桥，归回到那一片白雾之中，外婆桥上的青石已长出了青苔，如升楼灯火照湿了我的脸庞。
阿嬷，此一别，余曦长念。
（五）
摇啊摇，十五摇过春分就是外婆桥
盼啊盼，阿嬷阿嬷的甜甜叫
吵啊吵，米花糖挂嘴角总是吃不饱
美啊美，小脚桥上翘啊翘
摇啊摇，十五摇过秋分就是外婆桥
乐啊乐，阿嬷阿嬷的紧紧抱
跳啊跳，阿嬷高高手心总是够不着
眨啊眨，对着我们笑啊笑
“天湖”
另叙：作者的姥姥健在，与文章虚构内容无关，我感谢我的姥姥，也愧对于我的姥姥，念高中时虽在一座城市，却很少回去看她，老人们的一天不似我们的一天，他们的日子被一缕缕炊烟和飘来飘去的云延长了，于是等待我的时间更加煎熬。不知道在他们心里一天会冒出多少遍儿女的画面，重复回忆着自己还年轻的时候，衰老于他们是困在心里的围墙，与时代脱节是无可言说的泪。我打趣的给姥姥发过我的照片，是特效猜测我衰老后的样子，姥姥看笑了，她说，“想不到我也能看见你老了的样子，比我好看。”
在最后，祝姥姥身体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