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街上的小人物之第七个：那个开文具店的小宋（1）
前一阵子，小宋文具店隔壁的那一家同行忽然贴出了一幅鲜红的告示：“店面到期，清仓大甩卖！”两行毛笔字写得遒劲有力，而且流转腾挪之处，十分讲究，颇显功力。如果不是请人代笔，那么就足以表明这家店的店主是位习艺有年的练家子。但毛笔字写得再漂亮，也难以掩饰他的店面即将倒闭时，所散发出的那一股特有的颓败和凄惶的气息。
事实上，这也并不是我们桂花街上第一家倒闭的文具店。我们都已经见惯不怪了。因为旁边有座桂花苑小学，所以，便不断有人兴冲冲地跑过来开一家文具店，想碰一碰自己的财运。结果，也就不断有人栽倒在这里。不过，他们总算弄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这一阵子的确流年不利，财运不咋地。在一片摇摇晃晃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身影中，惟有小宋的文具店一直稳如磐石。
然而，这并不能表明小宋为人厚道，做生意实诚。
有一次，我们听到小宋的店门口一阵闹囔囔的，便赶忙跑过去瞧热闹。
原来，有个小男孩刚才跑到小宋店里来买了一把玩具枪，而后一路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拿回家去玩了。可没过一会儿，他的爸爸妈妈却双双板着面孔，气呼呼地跑过来找小宋算账。
小男孩的妈妈说：“我们家小孩给了你一张整的一百块钱，可你只找给他一块钱！我们刚才用手机扫过上面的条形码了，人家网上只卖二、三十块钱，你却卖得这么贵！你这不是在坑小孩吗？！……”
小宋刚开始还一直抵赖说这把玩具枪不是在他的店里买的。与此同时，他还装模作样、挤眉弄眼地往旁边努了努嘴。可我们都知道，旁边的那两家文具店压根儿不卖这种从小商品批发市场进回来的蹩脚玩具枪，即便卖，人家也不会像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去坑一个小孩子。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之际，那个小男孩自己倒是勇敢地站出来说话了，“怎么不是在你店里买的呢？我刚才明明就是在你店里买的！叔叔，你说谎！你就是个大骗子、大坏蛋！……”话还没有说完，小男孩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本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可小宋偏偏要厚着脸皮抵赖上一会儿。也难怪，已经到手捂热的钱，再把它掏出去，这搁在谁的身上都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何况是这个向来以吝啬著称的小宋呢？
眼看着围观瞧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小宋大概觉得无法再继续抵赖下去了，便连忙饶饶头，转而开始急赤白脸地怒骂起自己的老婆：“×你妈的！这一次，肯定又是你找错钱了！……”他一边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一边从收银台里取出一张整的五十块钱递给了那个小男孩的妈妈。犹豫了一下后，他又递过去一张整的十块钱。
众目睽睽之下，小宋知错即改的态度还是非常值得赞赏的，他还人家钱的时候，嘴里甚至一迭连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一次肯定又是我老婆弄错了！你们下回再来、下回再来！……”
等那一家三口走了之后，有位街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便指责道：“小宋啊，你这个家伙太不厚道、太不像话了，自己使的坏，惹出来的事情，却每一次都推到你老婆的身上！总是把你老婆当作出气筒！……”
每每此时，小宋就会一阵嘿嘿嘿地讪笑着，不作声。实在被逼得急了，他就会像狗急跳墙似的猛然窜出来大声辩解道：“我们男人娶老婆是干什么用的？不就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的吗？不就是在关键时候拿出来顶一顶的吗？难道是摆在家里当神仙菩萨一直供着啊？！我们家的老婆不像你们家的老婆，你们家的老婆都是高级人，都上班拿高工资！……”说着说着，他就开始不着调了。
小宋对自己的老婆不好，很不好。我们桂花街上的人都看在眼里。
事实上，要不是有这么一个精明强干的老婆，每天里里外外、任劳任怨地操着心，他的这爿文具店也不一定能撑到现在。
除了言语侮谩之外，小宋以前还动不动就让他老婆滚蛋呢。这话说来就长了。
十多年前，小宋只是一个卖西瓜的流动小摊贩。那时候，我们桂花街上的人经常看到他哼哧哼哧地推着一辆平板三轮车卖西瓜。那会儿，他做生意就很不规矩，缺斤短两是常有的事情。而且，一旦被他逮着个耳聋眼花的老头或老太，他就会坑起人来没商量，找零的时候总会想方设法少找给人家一点儿。然而，他的行径虽恶，但大家看他一个人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混口饭吃也不容易，便不忍心联合起来把他赶走。只是后来再买他西瓜的时候，便多了个心眼，不用他的秤，而是借用一下旁人的的秤。
可卖西瓜毕竟是个季节性很强的小生意，天一冷，小宋的西瓜就卖不动了。不过，他还是蛮有经营头脑的。天一冷，他就迅速换一个经营品种，给平板车装上了一套炒大栗的设备。他开始卖大栗了。因为大家都喜欢尝个鲜，所以小宋的大栗生意还算不错。
但一逢下雨变天，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他的露天小生意便异常难做了。与此同时，他还要随时面临那些如狼似虎的城管队员们的驱逐和追赶。有一年，我们桂花苑小学南门口的旁边有一间卖牛奶的店面空了下来，他就跑过去租了下来。这么一来，他总算有一个固定的窝了。
他不像人家那样开店时会隆而重之地在门头上挂个正规的大招牌，而是直接在玻璃门上贴着一张大红纸，卖西瓜的时候，上面就写着“西瓜”；卖大栗的时候，上面就写着“大栗”。字写得很大，也很黑，但却歪歪扭扭，丑陋不堪，完全符合我们桂花街上的人对小宋文化水平的主观想象。
刚开始，他仍旧干那两种熟门熟路的老本行，天一热就卖西瓜，天一冷就卖大栗。赚大钱不可能，糊个口应该没问题。可问题还是接踵而至，因为每年春节一过，随着天气转热，大栗就卖不动了，西瓜却又不可能提前上市，故而，小宋也遇着了这种难熬的青黄不接的时候。
一想到要吃老本，他就急得团团转。后来，当他看到每天放学时，自己的店门口总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心里一亮，顿然想到了什么，便猛地拍了一记大腿。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