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任何人写童年都会破坏到它吧,因为它是一个固执的大人对一段不可逆的时光的频频回首、是永远无法真正抵达的镜花水月。所以我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敲下这些文字的。感谢文字,作为工具,他们一个个矗立在记忆宫殿,冷静且客观。经过排列组合最后变成一幅幅画面、一段段经历,最后化为一次次冲击柔软心灵的拳套。
我对童年应该是有所误解吧,我总觉得,一切关于童年的回忆都和炽烈的阳光有关,也许所有的快乐都发生在夏天。又或者是,所有清晰的记忆都是阳光做了媒介。可能我把所有出太阳的日子都当成了夏天吧。
可夏天有什么呢?无非是被晒得烫脚的地面、照得人睁不开眼的阳光,还有没完没了的蝉鸣。
夏天一旦闷热起来,我们的脖子上热出的汗混着污垢黏在颈纹一周,形成一圈圈的黑项链。
吃完午饭,再调皮的孩子都会沉沉睡去。风扇呼呼地吹着依旧满头大汗,口水流到凉席上一大片……一觉醒来奶奶又去地里干活了,我趿拉着旧凉鞋去菜园子寻奶奶。由于舍不得穿着凉鞋踩在菜地里,我便将凉鞋脱在树荫底下。我赤脚踩在被太阳晒热的地上,瞥见旧牛棚四处散落的木板与细绳索我便心生一计。
我赤脚将木板、细绳索和生锈的钉子等等物件都捡到树荫底下开始了自己的大作。我先是用石头将生锈弯曲的钉子尽可能地敲直,紧接着用钉子抠敲小木板,凿出一个可以穿过绳子的小洞。我将脚踩在木板上,细绳索穿过木板上的洞。我根据自己脚的大小调整绳子的松紧制作了一只简陋但合脚的拖鞋,不过我并没有捡到两块合适的木板,于是另外一只木板只能由踩瘪的塑料瓶子来代替。塑料瓶子打孔穿线更加容易,但是我也早已汗流浃背了。就这样我花上了半个下午的时间给自己制作了一双拖鞋,自己的凉鞋放在树荫底下成了蚂蚁和昆虫们的乐园。
我穿着这样的拖鞋跑去菜园里和奶奶炫耀自己的“杰作”,奶奶挥着锄头就要来赶我,我哈哈大笑着跑开了。小拖鞋被我藏在了奶奶找不到的床底下,每次奶奶不在家我就钻进床底下把我珍藏的拖鞋拿来穿,和小伙伴们炫耀。那大概是最自豪最快活的夏天。
关于鞋,应该是体面舒适的,象征身份的,来自工业化的商品,但是那是我只觉得包容脚的一切都可以成为鞋。这就是我的童年,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孩,站在风中,迎接一切。
每当蝉鸣声响起时,仿佛我已经置身于最美好的事物之中了。那个时候我们不会默认所有事情的存在和发生,遇见风我们会问:“什么东西在抚摸我?”被淋雨时我们会问:“我的脸上为什么凉丝丝?”“花是怎么开的?山为什么那么高?谁是好人和坏人……”
当我骑着自行车在树荫下掠过,风把我的头发高高撩起,我已拥有了勇往直前的力量;当玻璃珠跌落到我脚边,我毫不犹豫地弯腰,善良会伴随我一生;而在我所热爱的夏天里,知了会永远守护我。所以童年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而我们总是时不时地将它从记忆的深海中打捞而出,坐在阳光下不停地摩挲,仿佛抚摸儿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