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道上的晨昏絮语
原创作品,文责自负!

晨光刚漫过嘉陵江的江面时,我总在彩色橡胶跑道的起点站定。鞋跟叩击地面的瞬间,会弹起一声软乎乎低沉的闷响,像春天落在草芽上的雨。跑道是渐变的橙红,从起点往终点漫延,到中段忽然洇开一抹鹅黄,再往前又融进淡紫里,像有人把落日揉碎了,和着晨雾铺成了路。

第一次踩上这跑道是三年前。那时挚友刚做完心脏手术,我攥着诊断书在江边长椅上坐了整宿,看江面的雾从灰蓝变成鱼肚白。清晨的保洁员推着车经过,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里,她忽然说:"这跑道软和,踩上去不伤脚踝和膝盖,好多人都在这儿遛弯呢。"那天我试着跑了五百米,肺像被撕开个口子,可看着江面上慢慢浮起的朝阳——不是教科书里说的金色,是带着点粉的橘,像厨房蒸蛋时撒的那层虾籽酱。忽然就想,要不试试,每天多跑一点?

如今五千米成了肌肉记忆。清晨的风总带着晨雾的潮气,吹在汗湿的后颈上,凉丝丝的像块冰棱在融化。跑道边的芦苇丛里藏着成群的飞鸟,脚步声近了,它们就呼啦啦飞起来,翅膀扫过草叶的声音,和橡胶被脚掌碾过的"噗叽"声搅在一起。有次跑得急,差点撞上穿蓝布衫的老大爷。他总在七点出现在第三段弯道,手里拎着条毛巾,时不时擦一下额头沁出的汗。"慢些跑哟,"他用满是皱纹的手替我拂掉肩上的芦苇花,"这江水流了千百年,急啥呢?"

确实急不得。有年梅雨季,江水涨得漫过了亲水平台,跑道被泡得发涨,踩上去像陷在棉花糖里。那天我跑得气喘吁吁,心里正烦着稿子被毙的事,忽然看见江面上漂着艘画舫。雨帘里,穿红裙的姑娘在船头弹琵琶,弦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倒和着我的脚步声,成了不成调的节拍。跑到折返点时,琵琶声正好落在一个长音上,我踩着那个音符停下来,看雨水顺着跑道的排水槽往下淌,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溪流,忽然就笑了——稿子里的字写废了可以重写,可这雨里的琵琶,这辈子大概就听这一次。
傍晚的跑道是另一种模样。夕阳把江面染成熔金时,橡胶会反射出暖融融的光,像铺满了碎琥珀。常有年轻情侣并肩散步,男生的球鞋和女生的帆布鞋,在跑道上踏出一轻一重的节奏。有对穿校服的孩子总在第四段直道上追逐,男孩把书包甩得老高,女孩的马尾辫扫过跑道的紫色区域,惊起几只停在灯柱上的蜻蜓。我总在这时放慢速度,看他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两条游向江里的鱼。
上个月有天深夜,鬼使神差地开车去了江边。月光把跑道照得发白,像条冻住的彩虹。我穿了平底鞋踩上去,橡胶的弹性从脚底窜上来,沿着腿骨往头顶冲。远处的跨江大桥亮着灯,车流像串流动的珍珠,坠在墨蓝的夜空里。忽然就想起挚友。他术后第一次能下床时,我扶着他在跑道上挪了十米。他的呼吸声粗得像风箱,可盯着江面上的货轮,忽然说:"你看那船,看着慢,一天也能走几十里呢。"
此刻,我正跑在傍晚的第五段跑道上。晚霞把云染成了石榴红,一阵风吹来烤玉米的香味——是蹲在终点线的李大爷在卖。他的炭火炉子总冒着青烟,和江雾缠在一起,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鞋底碾过最后一段橙红跑道时,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远处货轮的鸣笛,和李大爷翻动玉米的"哗啦"声,和不知谁家窗口飘来的童谣,融成了一团温热的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八十多岁母亲借助保姆发来的视频。她正举着镜头拍厨房,锅里炖着我爱吃的莲藕排骨汤。"跑完了吧?"她的声音混着抽油烟机的轰鸣,"快回来,汤里放了你爱吃的莲子。"我对着屏幕点头,看晚霞正一点点沉进江里,跑道的颜色从橙红变成深紫,像有人慢慢合上了装着彩虹的匣子。
往停车处走时,看见张大爷的毛巾放在跑道起点的石凳上,毛巾被汗水浸湿,在夜色里发着微弱的汗味。远处的江面上,最后一盏航标灯亮了,像颗悬在水里的星。忽然明白,这五千米跑的哪里是路,分明是把日子,一步一步,跑成了舍不得踩碎的诗。
风起了,带着江水的气息,吹得跑道边的芦苇沙沙作响。我摸了摸口袋里刚买的烤玉米,热气透过纸袋子渗出来,暖得像揣着个小太阳。明天清晨,这里的飞鸟还会等着我的脚步声,张大爷的毛巾还会先散发清香,跑完后散发汗味,而江水,会照样载着晨光和晚霞,流向下一个,又一个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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