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的子孙》

雪漠著

数千年前，在这里还是匈奴的居住地时，这里没有城郭，只有相距很远的穹庐。所谓的穹庐，就是帐篷，也是匈奴人的房子。它大多由白色毡帐所围制，是圆形的，也叫帐幕。支撑帐幕的柱梁一般是木制品，搭建、拆卸、搬运都必须非常方便，这样才符合游牧迁徙的需要。

相对于匈奴百姓的帐篷来说，匈奴王庭是比较固定的，它是一个巨大的帐篷，非常大，是首领处理公务的地方。在少数民族地区，帐篷的大小，体现了使用者的身份。所以，隋炀帝当年到少数民族地区巡行的时候，为了炫耀国家的富强，据说带的帐篷能盛上万人，让匈奴人大吃一惊，唏嘘不已。

有趣的是，匈奴人虽然过惯了迁徙的生活，但他们仍然很讲究。比如，穹庐里的家居摆设就是非常讲究的，一般会按左右方位来安排。当然，这跟生活的需要有关系，就像野兽们造窝会考虑风水等问题一样。

少数民族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西部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才有房子。许多地方仍然分为冬场和夏场。冬场是冬天住的地方，房子一般建在这里，因为这里的冬天很漫长；夏场是夏天住的地方，夏天短暂，所以他们不建房子，只搭帐篷。直到今天，藏族的牧民们在夏场放牧时，仍然住在帐篷里，而且帐篷们大多离得比较远。

匈奴的帐篷也离得很远，因为部落本身就隔得很远。其距离之远，是你很难想象的。比如，凉州曾经有个匈奴王庭，在同样时段，西伯利亚的俄罗斯境内也有一个匈奴王庭，两者的文化、风土人情、生活习惯等都有相似之处，但远得就像两个世界。所以，我们说的匈奴地区，其实不是一个小地方，而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区域。

这是一块水草丰美的土地，也是一块荒无人烟的土地，更是一块群雄争霸的土地。史称，从西汉开始，历朝历代便不断往这里“徙民实之”。

“徙”就是迁徙，指的是西汉时期开始的移民。

据说，二十年内，“徙民”人数达到了一百二十万。仅仅在公元前102年，汉武帝就“益发戍甲卒十八万，酒泉、张掖北，置居延、休屠以卫酒泉”（《史记·大宛列传》）。在此之前，汉武帝已经发动了好几次移民，最早的一次是在公元前111年，那也是西部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移民。

汉人史书中有相应记载：

“浑邪王降汉，汉兵击逐匈奴于幕北，西域道可通。 乌孙王既不肯东还，汉乃于浑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发徙民以充实之，后又分置武威郡，以绝匈奴与羌通之道。（《资治通鉴·汉纪》）

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秋，“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汉书·武帝纪》 ）

“其后骠骑将军击破匈奴右地，降浑邪、休屠王，遂空其地，始筑令居以西，初置酒泉郡，后稍发徙民充实之。”（《汉书·西域传》）

历史学家谷苞在其论著《论西汉政府设置河西四郡的历史意义》中说：“匈奴休屠王和浑邪王在河西地区游牧时，其所部只有五万多人。大汉虽然占据了河西，但因属民极少，边疆并不稳定，更不能断匈奴之右臂。所以，开发河西地区，成为当时非常重要的任务。其主要措施，便是实民充边。”

意思是，浑邪王投降汉廷之后，汉武帝马上就在他的领地设立了酒泉郡，安排一些人移民到那里去；然后设立武威郡，同样安排一些人移民到那里去。这两个地方住下大量的汉人，匈奴和羌人之间的通道就被堵住了。随后，汉武帝又在武威郡和酒泉郡境内分出张掖郡和敦煌郡，于是河西就有了四郡。紧接着，他又在武威郡分出四个县：姑臧县（今武威市城区一带）、张掖县（今武威市张义堡一带）、休屠县（今武威市四坝乡三岔堡一带）和鸾鸟县（今武威市区西北一带），分别派遣了行政官员。于是，河西一带完全变成了汉人的地盘。

对匈奴来说，这个打击是致命的。

那些以战死沙场为荣的汉子们轻易不流泪，但这次，他们痛哭着。他们的哭声响彻了千年，直到今天听来，仍有种扎心扎肺的痛楚：

亡我祁连山，使我牲畜无繁息；

失我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战败的匈奴汉子们，像《静静的顿河》中战败的哥萨克那样，唱着属于他们的悲歌，没入了历史的最深处，匈奴王国也在中国版图上消失了。匈奴们的远去，变成了一个历史之谜。

后来，一本叫《匈奴史》的书中，记载了他们的足迹：他们像旋风一样卷向欧洲，以横扫一切的气势，成立了一个帝国。然而，这个瞬间崛起的帝国，又瞬间没落了，如那夜空中腾起的烟花，绽放的刹那，也在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