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以类聚,人以言分
语言是一种身份的标识。不同的语言区分出了不同的人。
从大的方面来说,语言是民族和国家间区分的重要标志。我们使用汉语,我们是汉族人;你们使用英语,你们是另一个民族。
从代际来说,使用的语词不同,区分出了不同时代的人。封建臣子使用的语言,与共和国公民使用的语词一定是有不同的。我们的父辈使用的是“无产阶级专政”等语词,而我们使用的是“双创”等语词。
从横向来说,语言也在同一个时空中区分出了不同的人。共产党人使用的是一套语词,学生使用的是另一套语词,农民使用的语词又是另一套外的另一套。同一个学校毕业的人,同一个地方共过事的人,他们之间大约有着共同的回忆与故事,这使他们在使用语言沟通时有了很大的便利,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他们成为一类人。
我们常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也常说,和谁谁谁能说得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人,大概就不是和我们一类的人;而和我们能说得来的人,大约是我们的同类人。
因此,我们可以说:物以类聚,人以言分。
我在写《红楼梦》的读后感时,多次涉及到语言的问题。今天,我还想从“人以言分”的角度来说说《红楼梦》。
在《红楼梦》的第三十七回中,作者让大观园里的人开起了诗社,做起了诗。有哪些人参与了诗社呢?又有那些人做了诗了呢?这两个问题不难,我们一看便知。宝玉、黛玉、迎春、惜春、探春、宝钗、李纨、史湘云,八个人参加了诗社。其中,作诗的只有黛玉、宝玉、宝钗、探春和史湘云。
诗歌的这种语言形式,在《红楼梦》里多有运用。一般的评论者在看到这些诗歌时,往往注意到的是作者的才华,或者是诗歌中隐伏的人、情、事。但如果从小说的角度来看,我们就会发现,作者多处运用诗歌的形式,也有塑造人物和区别人物的用意。
正如我们所分析的,人以言分。《红楼梦》用诗歌的这种语言形式,对人物进行了很多的区分。
首先,《红楼梦》用诗歌区分出了一个人的不同时期。这个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贾雨村。贾雨村是《红楼梦》里最早出场的人物之一,而且,他一出场就吟诗作对。但是后来呢?做官后的贾雨村再没有过这样的表现,他早已忘记了诗歌这种语言形式,他也早不是当年的那个贾雨村了。
其次,《红楼梦》用诗歌将男人和女人区分了开来。我们的中国是一个诗歌的国度,我们所知道的绝大多数诗歌都是男人写的。历史上知名的女诗人,我们大概用一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过来。可以说,我们中国的男人,曾经是有诗性的。但是到了《红楼梦》里呢?作诗的男人却只有贾宝玉一个了,女诗人倒是一抓一大把。这就说明,在《红楼梦》的那个时代,中国的男性已经堕落到了丧失诗性的地步,而守护我们民族诗性的是我们民族的女性。我们民族女性用对我们民族诗性的守护,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由于男性的堕落而带来的民族性的堕落。可以说,《红楼梦》里面的女性是我们民族文化的守夜人,而《红楼梦》里面的男性呢?他们忘却了自己文化上的职责,醉生梦死。
最后,《红楼梦》还用诗歌把一个个人物区分了开来。就像是同样使用汉语的,由于使用的词汇和语言风格等的不同,而区分出了不同的人,《红楼梦》也用诗歌塑造和区分出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人。因为是林黛玉,所以她写出了《葬花吟》。同样地,因为是《葬花吟》,所以它只能由林黛玉来写。这是《红楼梦》在利用诗歌进行人物塑造。说到用诗歌来区分人物,这就更显而易见了。林黛玉和薛宝钗是不同的,她们做出来的诗也是不同的。
说到这里,就要说一下《红楼梦》作者的有意为之了。他经常让许多人就同一个事物、用同样的韵、在同一个时间地点,做同一首诗。但是,即便限制条件这么多了,不同的人写出的诗还是决然不同。你看,人和人之间的区别就是这么大,诗歌这种语言形式就是能把人很容易地区分出来,哪怕作者已经尽量让他们都在一条起跑线上,但他们还是各自跑出了各自的样子,样样不同。
《红楼梦》使用诗歌的语言形式,进行人物的塑造与区分,这是一种相当高明的技法,值得我们学习。
当然,我们不会都去写小说。但是,我们还是应该从《红楼梦》里得到启示:注意我们的语言,包括词汇、语气、形式、风格等,因为语言能塑造和区分人。
你经常使用那种粗鄙不堪的语言,你就很有可能被塑造成为一个粗鄙不堪的人;你经常使用那种空洞的语言,你就很有可能被塑造成一个空洞的人;你经常使用那种逻辑混乱的语言,你就很可能被塑造成一个脑子糊涂的人……
人们常说,祸从口出。这不是没有道理啊?!
所以,请重视你所使用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