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留住光,就可以留住你
——爱是莫奈的另一种光
我只能爱你一生一世。可这座我种下的花园,他们的生命足够穿越宇宙,伴你永生永世。
——莫奈——
印象派大师莫奈在年轻时就告诉人们:
我想用一种鸟儿在唱歌的方式画画。
这位光的贪婪追逐者,
一生为自己的妻子画过无数张画,
但在那一天,莫奈在病床前看着卡米耶,
不顾一切地想要留住爱人脸上的光,
但他知道,他是留不住的。
所以,这个画家在这幅画的最右下角,
留下了他一生当中
唯一一个签名里面的一颗心。
今天在巴黎的奥赛美术馆,
很多观光者一来的时候,
就直奔莫奈最有名的睡莲而去,
但他一定不知道,
莫奈一生最深情的画作,
正安安静静的躺在那个角落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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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卡米耶》
01
起初,大约是这样。
那年,他们在巴黎塞纳河边相识相知,
青年问少女:我能为你画一幅画吗?
少女点头,顺从。
或许,她注定要成为莫奈画中歌唱的小鸟。
莫奈比卡米耶大7岁,
18岁的少女卡米耶如出水芙蓉、人间精灵,
浑身散发着让莫奈着魔的光彩。
他们很快坠入爱河,
像是一种光依偎着另一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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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米耶
02
可是,榨的出汁的爱情,
往往来自于不入流的生活。
我们今天所熟知的,
用自己作品为印象派命名的人,
奥斯卡·克劳德·莫奈先生,
作为诺曼底勒阿弗尔一家杂货店老板的儿子,他的梦想与父亲的期冀稍有出入。
而风景画家欧仁·布丹的启蒙,
让杂货店老板的儿子在这条岔路上越走越远,
于是莫奈开始了,
他这一生在户外跟光与影追逐的过程。
1860年代,一个外省青年,
从勒阿弗尔回到了出生地巴黎打拼,
首先要面临的是野心与能力的讨价还价。
莫奈的才华毋庸置疑,
但他缺一枚重要的砝码——资财。
通常,他那仅有的一块画布,
创作下一幅作品前必要的工作是,
刮去前一幅作品上的油彩。
倘若这些困难都可以一一摆脱的话,
更大的问题是,
1865年,穷汉想画一幅必须有模特的画:
《草地上的午餐》。
这是另一位已然成名画家马奈的成名之作,莫奈画同题作品,较劲的意味高于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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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地上的午餐》
03
1865年之前,莫奈是个穷酸的风景画家。
他画勒阿弗尔海岸,画鸿弗勒尔,
画塞纳河口,画枫丹白露。
但他画人的经历,不过是少年时在故乡,
收费20法郎一幅,为人做漫画像。
也就在这年,他遇到了来自里昂、
眼睛灰蓝的姑娘卡米耶,
小莫奈七岁,这年不过十八。
目光相遇的瞬间,
他从她身上看到万丈光芒。
莫奈在纸上曾动情写到:
我意识到了她便是我将用一生描绘的永恒。
1865年的《草地上的午餐》,
莫奈为了如实描绘光影效果,
在地上挖了大坑,在坑内进行创作。
画中阳光透过林木洒在画中柔美的人物上,
这位侧身女性就是以卡米耶为模特绘制的。
莫奈说,这画中
每一片树叶对他来说都是模特的脸。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画里腼腆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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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 早期漫画 1854-1860
04
这位光的贪婪捕捉者,
潜心作画,激情挥洒,
1866年,莫奈仅用几天功夫,
完成了一幅231厘米长、151厘米宽的油画,《绿衣女人》。
卡米耶背对观画者,只露半面,
但光线恰好落在她脸上:
细腻的,幽微的,疲倦的,
似笑非笑、莫可名状的细节。
大作家左拉抒发宏词:
“你看到她那样疲倦,没法微笑、没法耸肩,你无法想像这一切刻画得多么好……
简直是宦官堆里站了个男人!”
该画在官方沙龙顺利展出,
居然卖到800法郎,
有人还将其等同于大画家马奈的肖像画。
这一年的卡米耶只有19岁,
带给了他最初的声誉与光亮。
当时的莫奈经济条件困顿窘迫,
充当莫奈的模特儿,
卡米耶还不时给莫奈财物上的帮助。
巴黎奥塞美术馆收藏的这幅《公园女子》,
画中的4个女性,
据说都是以卡米耶做模特儿画出来的,
卡米耶为莫奈摆出了
从静到动各种不同的姿态。
不是按下相机的快门那几秒钟,
而是要一个姿势摆十几个小时。
莫奈的《绿衣女人》一炮走红,
一切都似乎都是梦想照进现实的脚本,
然而,遗憾这只是一枝报春的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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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 《绿衣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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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 《公园女子》1866-1867
05
莫奈的家人看不起这位模特儿,
父亲更是下令中断了他们的日常经济来源。
要知道,19世纪的时候,
法国巴黎是欧洲油画的中心、艺术殿堂。
这个时候盛行的画风
是以学院派为代表的新古典主义,
画风严谨细腻,究竟有多细腻呢?
类似安格尔的《大宫女》——
肌肉线条清晰、皮肤白嫩、发丝轻盈。
对于莫奈而言,他难以理解父亲的反对,
坚持绘制当时并未被主流认可的印象画,
天才莫奈经济一度陷入极端贫困。
卡米耶一直站在她的身旁,
陪他种土豆,举债度日,
陪他辗转流浪,陪他有上顿没下顿。
经济状况的每况愈下,威胁到莫奈的创作,有时候,莫奈不得已要
刮掉已完成的油画上的油彩,重复使用。
翻阅莫奈的传记,我们会看到
他早年的生活充斥了如下一些关键词:
饥饿、典当、面包、向朋友借钱、
朋友也没钱,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要成就一则凄婉动人的爱情故事,
上述种种提供了足够多的药引。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比这更酸楚的是,
莫奈和卡米耶在1870年之前
甚至没有夫妻的名分。
06
富有助燃不了爱,贫穷也不会轻易地摧毁爱。
莫奈一如既往地把卡米耶捧在手心,
卡米耶也依然给予莫奈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7月,他们的儿子呱呱坠地,
但当他们的孩子降生时,竟无栖身之所,
只好寄人篱下,孩子也只好让人代管。
就连颜料用光了,也没钱买;
交不起房租,差点被驱赶到大街上;
作品被贬得一文不值,生活断了来源,
整整一个星期,
屋里都没有生炉火,更谈不上照明。
更让人扼腕叹息的是,
莫奈遭到巴黎官方沙龙的排斥。
他的作品再也不能进入沙龙,
评选委员会们甚至完全否决了
他1869年1870年间的所有作品。
生活的饥贫,工作的不被认可,
莫奈曾一度有轻生的念头,
卡米耶简直是用自己的生命喂养莫奈,
家徒四壁却充盈着爱的光芒。
莫奈拥抱着卡米耶,心如刀割,
她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勇敢地活下去,
她选择相信他的作品就如选择相信他一样,
卡米耶像一团温暖灿烂的光,
将莫奈紧紧包围和托扶起来,
让他免遭致命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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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1868年
06
和卡米耶在一起的时光,
几乎是莫奈人生中最为恣肆与惬意的日子。
1870年6月,卡米耶与莫奈正式结婚,
在上帝面前宣誓终身相爱,携手白头。
他的主题开始变得明媚,
作品开始变得温暖,
他爱卡米耶,他要把
站着的,坐着的,嬉戏的,安静的
卡米耶都留在他的画里。
——特鲁维尔沙滩上,卡米耶在画里,
背朝大海,扎着麻花辫,着蓝白条纹衣裙。
——他让卡米耶穿上金线刺绣的正红和服,
卡米耶侧身站立,手举红蓝纸扇,回眸浅笑。
——莫奈喜欢光,喜欢追逐光影下的变化,
与初次邂逅她一样,
他在一幅画中绘制了多个温柔的卡米耶,
凝神赏花的卡米耶,追逐打闹的卡米耶,
在草丛旁撑伞休憩的卡米耶,
在窗边幽微光线里为孩子缝衣服的卡米耶。
“自恋”的莫奈很少提笔为别人画肖像,
但他常常迷恋似的画卡米耶。
在莫奈眼里,若有若无的光似精灵一样,
扑进了画框,温暖照耀了他对妻子的爱;
在卡米耶眼里,阳光是上帝赐予她的恩赐,
将现实画面通过丈夫化不朽为神奇。
不论生活多么糟糕,卡米耶
总能用笑声制造浪漫。
她的笑声跳进了他的世界,
他的不尽才华永恒了她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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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鲁维尔沙滩上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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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日本装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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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女子》
07
1875年春天,他们的生活更加艰难:
莫奈的信用已经没法从肉铺里赊出账来,
面包店老板见了他就一脸晦气。
这一年,卡米耶得了肺结核,
医生的脸色从来是按你口袋里的法郎数定的。
莫奈用一句话总结自己的处境:
“身处贫穷,往往即是罪过。”
也就是在贫穷中,1875年,
莫奈完成了著名的《持阳伞的女人》。
画中的卡米耶撑着阳伞,裙摆被轻轻吹起,
身旁站着儿子,举止优雅,节奏轻快,
是美术史上最经典的女性肖像之一。
1878年,卡米耶生下第二个孩子。
莫奈曾给左拉写信说:“家中无法生火,
妻子在病中,昨天我跑了一天也没借到钱。”
卡米耶的体质原本羸弱,
经历了与莫奈多年来不断的奔波流浪,
身体早已吃不消,只能卧病在床。
莫奈理解卡米耶,他用10年的时间画了
《红围巾:莫奈夫人画像》献给爱人。
莫奈十分珍爱这幅作品,一直将它携在身边。
画中,带着红围巾的卡米尔从门外匆匆走过,
怕是赶着操持永远也忙不完的家务吧。
经过窗边的她忍不住瞥了一眼专注作画的莫奈
满眼爱怜的目光,
依旧藏不住岁月艰难带来的疲惫。
也许莫奈恰好抬起头,
彼此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莫奈的心被这匆匆一瞥深深牵引,
刹那便是永恒。莫奈说:
“我愿永远站在大海面前或波涛之巅。”
正是有了与卡米耶惺惺相惜的爱,
内心早已疲惫不堪的他,
才能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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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阳伞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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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围巾:莫奈夫人画像》
08
这些画作里,
有一个女人生命绽放期的一颦一笑,当然,
也是一个女人生命之焰骤然熄灭前的闪跃。
1879年的9月5日,
卡米尔因盆腔癌不治身亡,年仅32岁。
这个永远支持他、信任他、
爱了他一辈子的女人。
画了一辈子光的莫奈最本能的反应,
就是把她画下来,就像他
不顾一切想要留住瞬息万变的光一样。
仿佛留住了光,
就能锁住时间,留住卡米尔的生命。
莫奈如此描述:
“那天,我发现自己珍爱的女人死了。
她的眼睛机械地注视着悲剧的时光;
尸体的腐化开始了,她的脸开始变色:
蓝色、黄色、灰色……很自然的,
好像是希望我重现她最后一个形象:
这即将永远离开我的形象。”
自那以后,莫奈开始画诺曼底海岸,
画森林绿树,画麦垛,画鲁昂大教堂,
画他著名的吉维尼花园和睡莲,
却再也没有清晰地画过女人的五官。
而后,他遇见了睡莲。他发现
睡莲有时安静低吟,有时摇曳风中,
含苞的、绽放的、枯萎的,都是华丽的光,
像极了记忆里的一个人......
莫奈耗尽心力,完成最后的巨作《睡莲》后,于1926年12月6日安然长眠,
他被埋葬到卡米耶身边,那里有令他永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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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床上的卡米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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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莲》
09
深入到骨髓的思念会是什么样子?
一如苏轼对于亡妻的悼念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再如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今已亭亭如盖矣。”
塞尚曾经评价莫奈:“莫奈只是一只眼睛,
但这是多么奇妙的一只眼睛。”
其实,卡米耶更是莫奈的另一只眼睛,
而且是多么绚烂温柔、不可缺少的一只眼睛。
莫奈一旦失去这只眼睛,
他眼里的世界随之失去当初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