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1)
三月二十三是先生的奶奶的忌日。对于她老人家,我素未谋面,她在我们结婚前两年就过世了。按照我们的传统,每年这一天我们会在家设香案祭拜她老人家。每逢这一天,我总会想起我的外婆。也不知道是什么机缘巧合,同一个村的她们是同一天过世,同一天出殡的。
但我确实不愿意想起她。只是因为这个日子,总是很自然地,那些与她有关的前尘往事总会在记忆深处又溜出来。这是冥冥之中叫我不能忘了她?她去世时我和先生还未曾有交集,婚后我才知道了这个巧合。特别的人总是有特别的方式让人记得她吧。
小时候住镇上。一年里有点什么节日妈妈会带我们回村里。那时候,外婆和别人家的外婆也没什么不同,会对我们好生款待。会带我们去那种属于集体的合作社和商店买糖果,会带我们去看戏。我喜欢看墙上那种画着戏剧人物的年画讲着古代的故事给她听。虽然上面有些字我还不认得,但我边看图就能把故事情节说个七七八八,她会夸我聪明。我还喜欢她那个能上下翻转的木枕头,每次都会玩那个玩很久,也经常想:为什么外婆能用这个枕头,她不会枕着痛吗?
但是一切的改变发生在妈妈走后。那时爸爸决定搬回村里住。他觉得根在村里。包括爸爸宗族里的亲人,妈妈娘家的人都在。镇上是杂姓人住一起,怕我们得不到照应。
但是,事实上回到村里我唯一感受到的就是学校里所有人都是一个姓的。老师叫我们只叫名字。而且,妈妈时代的那个外婆好像不在了。我开始经常听到外婆说这句话:“女儿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弟弟调皮捣蛋的时候,她就骂:“都是被你死鬼妈妈宠坏了,能生不养的……”
是爸爸对她不好吗?不,印象里爸爸总是那个被她冷嘲热讽了还是讪讪笑着的人。即使我们过着紧巴巴的小日子,过年的压岁钱爸爸也一定会给她。那时,爸爸为了能照顾我们又能讨生活,在村里开了家小百货店。爸爸要去进货时,(那时还没有送货上门这回事,都是要踩一辆那种很高的自行车去把货物载回来。)还没出嫁的小姨会来帮忙看店。于是外婆经常会念:“总要给你这家人干这干那的,又不知好歹……”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在她的心里,什么才是知好歹。小舅家的蜂窝煤不是爸爸做的吗?夏收、秋收时,爸爸不是一定去帮忙的吗?小舅不在家时,有点啥力气活小舅妈不是都找爸爸去吗?
属于我和弟弟的第一辆自行车是在那时爸爸买给我们的。外婆知道了,对爸爸一顿搓:“看样子钱很多呀,还买这个?……”爸爸说:“我就是没钱才买一辆,看人家小孩都在学骑自行车,买辆给他俩学学就怎么了?”唉,横竖看我们不顺眼的。
后来小姨出嫁了,爸爸跟我商量:“要不我们别上学了,没人看店呀。爸爸又要进货,又要做蜂窝煤(做蜂窝煤还要去江边弄回来那些咸的泥)……”对于这件事,我并不怪爸爸。那时确实村里也有不少小孩没上几年学,再加上我们又是情况特殊。于是我答应了。但是从此我看店的时候,只要看到人家背着书包从店前经过,我就偷偷流眼泪。就这么过了半年,后来被爸爸知道了这个情况。他对我说:“妹啊,你喜欢上学,爸爸不能害了你。但是你们又不会照顾自己,爸爸又需要赚钱过生活。你外婆她是从没想过要帮忙照顾你们的。这样吧,爸爸去问问江那边的姑奶奶他们愿不愿意让你姐弟俩去她家。如果愿意,我们就关了店,你也可以继续上学。爸爸去打工养你们。”
就这样,我和弟弟带着钱、粮食、一应必须物品过了江,寄养在姑奶奶家。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弟弟调皮,屡屡遭受姑奶奶和未出嫁的小表姑的狠骂。有一次,姑爷爷动手打了弟弟,弟弟骂了他一句。这下他气坏了,往死里揍弟弟。我疯了似的冲上去,与他厮打在一团。邻居劝开后,我恨意未消,抄了姑奶奶的家,把我能弄得动的东西都砸了个天翻地覆。然后,搬张小凳子在门口一边哭一边写信给爸爸:“你立刻来接我和弟弟回家,我们不是来这里给人家虐待的。我会照顾弟弟,我会学做饭,你尽管去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