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流的孝心

从二儿子金禄躲躲闪闪的眼神和支支吾吾的话语里，雨珍知道，接下来的这三个月，自己又要躺在这房顶透亮的老屋里，面对高温、蚊虫以及长时间的孤独。

“妈，不是我不带你去戴南住，你晓得的，我家不像大哥家住着大别墅，小文两口子弄个小厂，整天忙东忙西挺辛苦，我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金禄把老旧的落地电风扇装好，一拧开关，积压已久的灰尘便迫不及待地冲着雨珍而去。

躺在凉席上的雨珍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突然，屁股一松，“噼里啪啦”一阵响，汹涌而出的秽物瞬间冲破纸尿裤，淌了出来。

“妈，你这是怎么了？”金禄捏着鼻子问。

“前几天在你大哥家就肚子胀，一直拉不出，昨天下午，你大嫂给我吃了药，又用了开塞露，还是没拉出来，谁知道这会一个喷嚏，就全出来了。”雨珍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敢正眼看金禄。

金禄摇摇头，赶忙给媳妇打电话。“没空，要弄你自己弄。老大家也真是的，早不喂药晚不喂药，这是故意要祸害我们啊。老东西也是，行动不便，还吃那么多。与其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好！”

虽然金禄站在房门口打的电话，可电话中二儿媳妇的咆哮声，雨珍还是听得很分清。

金禄侧着脸，摸索着给母亲擦了擦，换好尿裤，“妈，您别放在心上，忙凤她是有口无心，等她气消了，我叫她过来帮您洗个澡。”

“妈知道，妈连累你们了，你和你哥都是孝顺的孩子，要是你妹还在世，就好了。唉，活成这样，妈也不想。”

“妈，我还有事，先走了，您以后的饭，我都给您预订好了，到时候会有人送过来，晚上我再过来看您。”

看着小儿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雨珍扫视了一眼老屋里熟悉的一切，不禁悲从中来。

二十多年前，雨珍是幸福的。她先后送两个儿子学了手艺，儿子们也争气，相继有了自己不错的小家。乖巧懂事的女儿，婚后跟着大哥一起去了西部的某个城市，做起了成衣生意。

那时候，雨珍和老公一起走到哪都有人羡慕。“你们老俩人好福气，儿女都有出息。”可好日子没过多久，女儿突发疾病，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老头子因为思女心切，几年后也郁郁而终。

那时候，老大金福远在西部经商，老二金禄在东北做木工装修。忙完父亲的后事，兄弟俩商量，六十岁的寡母怎么安排。兄弟俩话还没说到三句，两妯娌就吵了起来，互不相让。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跟倒坛子一样说了出来，无非就是叫苦叫屈。

面对争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儿媳妇和两个闷头不说话的儿子，雨珍表了态，“我和你爸这辈子也没留下什么家业，你们都是我生的，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俗话说得好，家不和遭邻欺，你们该出去出去，各家好好挣钱，好好过日子，不要管我，我还能动，能养活自己。”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儿子们也都早已回了老家，经商的经商，办厂的办厂，生活都过得红红火火。他们都在戴南镇上买了房子，谁有空了，就回乡下看看母亲。

雨珍有农村养老保险，一个月能拿几百块钱，自己花销不大，每年还能有点结余。她从来不向儿子们要钱，过年时还能给几个重孙们一人一份压岁钱。

原以为自己就这么慢慢老去，谁知道，祸从天降，好端端去田头挖菜，竟然头重脚轻栽倒在地。幸好被路过的人看到，抢救了过来，就是落下了中风后遗症。从那以后，雨珍拄上了拐杖，歪斜着嘴，走路一瘸一拐。

兄弟俩再次聚到了一起，商量着赡养老娘的事。金禄说，轮着来，一家一年，从老大家开始。嫂子抢过话，就你神气，万一还没轮到你家，人就死了，我们不是亏大了。

吵吵闹闹了一晚，过来做中的娘舅发火了，“你妈当初养你们，那时候吃不饱，她宁可自己吃糠咽草，一口一口省下来粮食，把你们几个喂大，要是也像你们今天这样，不管不顾，推三阻四，世上哪还有你们！”

“大外甥媳妇，你说一个月一轮，来回折腾不说，老太太可是经不住折腾。三个月，就这么说定了。”兄弟俩都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娘舅的决定。

天快黑了，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雨珍挣扎着下了床，外卖送来的午饭虽然看着不错，可她并没吃几口，现在她喉咙冒火，就想喝口水。水壶是空的，水杯也是空的。屋檐下是一片密密的水帘，她挪到门边，跪在地上，抓着搪瓷缸，颤颤巍巍地够到门外。好亮的闪电，天空像裂开了一样，只一会工夫，一声隆隆的炸雷震得老屋似乎摇晃起来。雨珍一惊，手上的杯子“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台阶下面。

雨珍躺在门槛边，蚕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她脸上，落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她大口吞咽着冰凉的雨水，似乎从来没能有过如此的惬意。此刻，她仿佛看到了大儿子笑眯眯地说着，妈，不是我要送你走，明天轮到金禄家了，我不能抢了老二的孝心。忽然，她又焦急起来，禄啊，雨这么大，你可别回来看我，万一路上出个啥事，妈的罪过就更大了。禄啊，听妈的话，别回来……

【真事，不一定是真人，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