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与传统文化

风骨与风度

2018-04-26  本文已影响77人  张舟子

夜读吴钩的《宋代戏剧,尺度有点大》,感觉材料充实,议论风趣,实在是一篇好文章。可惜文章太长,表述也有点学术化,即使是在“大家”这样的公众号里,点击量也显相对偏低。为了稍减明珠蒙尘之憾,特作一个简略的提要,为其作二次传播。

文章讲的是宋代的杂剧。宋代的杂剧不同于后来的元杂剧、明清传奇以至我们今天的京剧。宋代杂剧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一个节目,演员最多不过五个,题材多为即兴创作的讽刺时事的段子,讽刺的对象多高官权贵以至皇子甚至皇帝本人。艺术上追求喜剧效果,因此又被称作“滑稽戏”,大概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相声、小品。杂剧在宋代十分流行,大文豪苏轼曾亲自为杂剧演出写串台词,吴钩的文章里就引用了苏轼的串台词,幽默风趣而有现场感,让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

宋代的杂剧好像特别喜欢讽刺宰相,吴钩在文章里讲了很多杂剧讽刺宰相的故事,有几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其一是讽刺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秦桧。宋代人家有庆典时,往往邀请杂剧助兴。一次,秦桧家里演出杂剧,就出现了这样一个节目:舞台上两个赶考的书生,两个人在猜测今科的主考官会是谁。一个说,彭越。另一个问,彭越是谁?答,西汉的梁王彭越。一个说,不可能,彭越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这个说,上一科韩信都可以,这一科彭越为什么就不行?问,谁说上一科主考是韩信?答,不是韩信,谁有能耐取得了三秦?原来,这出杂剧旨在讽刺上科秦桧的三个家人同科登第。当时,秦桧坐在台下想必面色发白,双手攥成了拳头。不过,此事最终不了了之,看来秦桧也还是有些风度的。

还有一个例子是讽刺权相史弥远的。当时,史弥远大权在握,官员想要晋升,势必走史弥远的路子。一天,史弥远家搞喜庆,两个杂剧演员就在台上讽刺起了史弥远。两个演员一个扮作孔子的高足颜回,一个扮作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子贡。舞台上,扮演颜回的演员和扮演子贡的演员正讨论一个问题,为什么子贡不断高升,最优秀的颜回却无法高升。子贡告诉颜回,要想升迁,那得钻啊。颜回说,我怎么不钻了,老师也称赞我,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啊。子贡说,且,你钻弥坚算怎么回事,要钻弥远。包袱抖开,原来两个人在讽刺官场升官,全靠巴结史弥远。史弥远非常恼火,此后二十年,家里所有庆典,都取消了杂剧演出这个娱乐形式。不过,史弥远家虽然不再演杂剧,相府之外,一片讽刺、谩骂之声却从未停止。没办法,史弥远虽然权势熏天,但他无法塞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被讽刺者中,当然有比秦桧、史弥远强硬的,拗相公王安石就是一个。王安石变法,并不像中学历史教科书上说的那样利国利民,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受到很多大臣的反对。拗相公确实执拗,或者说具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韧不拔的精神,朝中反对的大臣统统遭到了贬黜。但是,官员可以贬黜,演杂剧的伶人却无法贬黜。当时,有一个最有名的优伶丁仙现,对王安石的变法就大加奚落。今天,已经看不到丁仙现奚落王安石的杂剧了,但从丁仙现对于王安石的得力干将侯叔献的讽刺来看,对于王安石的讽刺恐怕也相当尖锐,因此,最后竟引起了王安石的杀心。王安石没有能够杀掉丁仙现,因为宋神宗洞悉了王安石的杀机,及时把丁仙现保护起来了。

据吴钩的研究,今天保存下来的宋代作品,属于讽刺时事的“谏诤”性作品,两宋多达六十六条之多,占两宋杂剧作品的比例超过百分之七十三。两宋时期的“谏诤作品”,不仅比例上远远超过其他时代,数量上也超过唐、五代、元、明、清的总和。两宋时期社会气氛的宽容可见一斑。

秦桧、史弥远在历史上永远都是大反派,但是他们的气量似乎并不那么狭窄。统治者的风度成就了艺人的风骨,艺人的风骨不仅使艺术发挥了反映生活的作用,获得了持久的生命力,也衬托出了一个时代统治者的风度。等到一个文人因为写了“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也会招来杀身大祸的时候,风度、风骨就都无从谈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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