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旗：和你坐着聊聊天

如果你来了，那你喝些什么呢？若是在下午一点之前，我始终雷打不动的是一杯拿铁，而且要烫的，就连夏天也是如此。尽管卡布其诺与拿铁区别不大，我也不是很在乎咖啡液与奶泡的多少，但其实从容量上来看，拿铁的性价比是高于卡布其诺的。

若是过了下午一点，我不喝咖啡，甚至连茶也不喝，这个时候，其实一杯热水，也是好的。

那么你呢？也许你并不挑剔，咖啡，茶，或者果汁，但我想，既然已经入冬，总该喝一杯热乎乎的东西，才更应景，心里也会更妥帖吧。

冬天其实也很不错。毕竟在江南，空气是湿润而冷冽的，而树，还是绿的。而若是在东北呢，室内温暖如春，从寒冷的室外踏进室内，你的眼镜上会迅速地蒙上一层薄雾——如果你戴眼镜的话。如果窗外此刻正在降着一场大雪，那就会更有意境了。

通常我在这里，都是一个人写文章，服务员会知道我固定的位置，会知道我除了烫拿铁外，还需要一杯热水。我并不需要与任何人说话，就是一个人坐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尽管周末时这里人很多，但我从来没有留意过，如果写累了，我甚至会把高跟鞋脱掉，蹲在椅子上写——这真是滑稽极了，但是人们对于独处的好看女人总是很宽容，也或许是我过于自恋了——其实也许根本没有人注意过我。

但是你注意到了，你喊出了我的名字。如果你没有急事，那我和你，我们，就来坐着聊聊天。

我们聊什么呢？如果让我出现了这个念头，要么你是我需要花费精力面对的人，要么是我不需要花费精力面对的人。如果你是第一种人，我想你是不会坐下来跟我聊天的，只是笑着打招呼，就会云淡风轻地告别了。

所以，你一定是那个曾经在我心里停驻过，被我完全接纳过的人。而我们，也一定是好久未见。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个我，与你说话的时候，也许依然会盘着腿坐在椅子上，依然会斜靠在沙发上——这个让自己舒服的理念，我一直秉持着未变。但其实不管什么样的姿势与状态，我想我都是好看的，因为每天我都会化好看的妆，穿好看的衣服，才会像参加宴会似的出门——尽管其实我只是去上个班。可是我认为只有这样，才会在每一天不知道会遇见谁的偶然里，永远保持着最亮丽的光鲜，因为我已经年届不惑，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我也变了，只是在我们今天的交谈中，我说起它们像说起一个个笑话一样。但请你相信我，这并不是掩饰，苦难与挫折，它们真的都过去了，当如今我再回头望向它们，看到的都是当年那个勇敢的自己，尽管这个姑娘，她曾经很不容易。

也许你曾经深爱过我，或者我深爱过你，这都已经不重要了，今天能这样轻松相待，自在聊天，说明对于这些，我已经再没有了强烈的分别心。

佛家说，分别心即虚妄心，一起心，一动念，都是。而众生自性清净心，本自澈明，湛然不动。如如不动，了了分明，恒常如此，又有什么可以贪恋和挂念？最后留给彼此的是一张笑脸，不说未来，亦不提从前。

我现在还不错，女儿聪慧，生活安稳，日子如常。当然，我并没有超脱到六根俱净，我也可以跟你聊一聊我现在爱着的人，或者爱着我的人——如果他们还未出现，我也不会沮丧，因为我每天都是用最好的姿态不急不徐地等待机缘，若他来，锦上添花；若他迟迟不出现，我依然丰盈饱满。

人呢，总是在路上，可以行走的缓慢，那往往是方向不明的时候，也可以允许自己在旅途的某一段停歇下来，抽支烟。但是不宜长久停滞，因为这条路，永远是自己与自己为伴，而人，穷其一生，也只是在处理自己与自己的关系。所以有的时候，我们渴望自在，但其实我们可能更需要省察与鞭策，而自己给自己的力量永远是最强大的，因为虽然已经年届不惑，但向前看去，距离退休，还有好多年。

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最新的愿望，是将来能做一个农妇。我想觅一个不难找，但也有些隐秘的村庄，也许是苏州西山，浙江清凉峰脚下，福建漳州的山下，也许离“葡提记”不远。今天上午趁着阳光好，我与同事老朱到操场上走了两圈，在我提出这个想法时，她告诉我，也可以每个地方居住一两个月，然后再换。我说好，我带着退休工资，这已经足够用了。

可能你都已经在心里笑话我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小时候，扒炉灰，劈木柴，我什么没有干过呢？而现在写文章时，我也会想到那个在冬天雪上中光着手劈木柴的女孩，而这女孩，她又何尝想到，今天她会坐在这里写文章，坐在这里跟你聊天呢？

人生就这样变幻，而且你永远猜不到结局，这就最好玩的地方。作梦中梦，见身外身。每个人，不外如是。

那么我也会在我的田地边用竹片围上篱笆，春天种上蔷薇的种子，现在我并不知道它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开满花地爬满篱笆，但我想，既然我那时已经是个农妇了，我就有的是用来等待的时间。

我也会种青菜，当然不是穿着高跟鞋和时装种，我穿着的，是本白色的小衫，和淡蓝色的麻布小裤，头发绾着，素面朝天。我想，若那时有人爱我，他会觉得我这个样子，是带着岁月本真的好看。初春和秋末的韭菜是一定要吃的，用来炒鸡蛋，或者清炒，只放一点点酱油，就已经足够用来佐白米饭。我不嗜肉，这一点，我想，或许到老也不会变。

我也会与我的农民邻居们打交道，听他们讲故事，谈从前，说起这些的时候，可能是在劳作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喝茶的时候，喝酒的时候也不错。

乡村的夜晚来的早，而早起的冬天，会有淡淡的薄雾。我望着遥远的天，如果路走到这里，是可以长久的停滞一段时间了。除了篱笆上的蔷薇花，对于其它，我已经不需要等待，因为过去的已经过去，该来的已经到来。

世人多重金，我爱刹那静。挺好。

当然，如果你不嫌远，可以驱车到我的村庄来，带着你的爱人，或者亲眷，我们就着夜色喝茶，喝酒，或者像今天一样聊天。因为经常劳作的缘故，那时的我，早已经不再失眠。

好了，我们真的聊了许多，而夜色已近，暮风清冷，是该道别的时候了。望你轻起身，慢开车，家里有良人，良人正在烹制温食热饭。我们，过去已经悉数珍藏，而未来，希望在我的村庄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