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方舟
“啪”，轻微的爆裂声之后又一个肥皂泡消失在空气中。
“最后一个泡泡。”小男孩失落的低下头，身边的母亲温柔的摸摸他的头发，“艾瑞克，别难过，那不过是个肥皂泡而已。”
“你怎么知道，它不会是另一个世界呢？”小男孩低声嘟囔着。
“你这孩子，好啦，现在准备吃饭吧，整理好你的玩具，做个好孩子。”
“艾瑞克博士，世界末日真的会在一个月之后到来？”思嘉小姐孔雀般的优雅也掩饰不了慌乱。“别担心，宝贝。末日算不上什么灾难。”博士轻描淡写的语气更像是在说，出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那么，博士是已经找到应对的办法了吗？”烟熏妆缝隙漏出来的眼睛闪着孩子期待糖果的光芒。
“不不不，末日无法避免。但是与人类本身相比，它根本算不得什么灾难。我的小猫咪，你对你和你的同类太谦虚了。”年轻男人漫不经心的微笑着，午后阳光粘稠地泼在俩人身上，思嘉小姐却只觉得窒息般冷。
“博士，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横下心只作无辜样貌，睫毛低垂是夜蛾栖息，颤颤地拂在艾瑞克心上。
猝不及防被搂过的腰身，男人落下冰凉的吻。唇齿仿佛撩拨着的大提琴琴弦，低沉又缓慢的。“你我说，低估了你的美丽。”他音色暗哑，是常见的情节，落在眼底的、思嘉小姐恰到好处的脸红也是。
“我应该接着吻下去，然后告诉你我爱你。可是亲爱的，这阳光明亮不许人说假话，所以……嫁给我吧。嗯？说你愿意。”
“不，博士，为什么我们要在现在说这些？”
“因为要末日了啊。那些小孩子的戏码，我没时间演给你看了。嘿，该死的，你真美，说你愿意。”
“我愿，不，你还没告诉我……”
“爱吗？那不要紧的，猫咪，别骗自己，你不在乎。”
“不…好吧，我愿意。”
吻蜻蜓点水般落在额头，交易明了得草率。
“嗯？我在挑选礼服……不，他让我嫁给他……他好像发觉了，但这也没关系……不，他不爱我……我哪知道……不会影响计划的……好，那就先这样。”
“小姐，您已经站在这边两个小时了，真的不考虑听听我们的建议吗？”
“不用了，谢谢。这个系列就很好。”
太阳将沉未沉，天色昏沉仿佛预言中的末日。末日消息得到官方认证后人们都在努力活着，车流人潮都汹涌，实枪荷弹的军警严防死守每一段路上。思嘉形单影只站在街角，单薄得像剪影。
“博士，您为什么又决定要制作诺亚方舟了呢？”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复？‘为了守护我心爱的你啊’这样的？不，甜心，我只是想看人们能把面具戴多久。”男人俯身向前，轻刮着新娘瓷器般挺翘的小鼻子，笑容和煦。
“也许，你会愿意在向他们汇报方舟已经开始制作的消息时让官方公诸随机抽取乘客的消息。毕竟我只准备了21个座位。”
“是的……他开始制作了……那么明天发布吧……是他的要求……不清楚，我想他是个疯子……已经开始投药了……我会保护好自己。”
可是消息公布之后，真正疯掉的好像是这个世界。毕竟末日就在30天之后，接待处的电话几乎要被人们打爆了。
当局不得不把艾瑞克与他制作中的方舟严密保护起来，以防被焦躁的人群包围。但还是会有人找到他，比如以无私奉公著称的市长先生。他由侍者带着走进来，严肃的圆柱脸上写满赞许“艾瑞克博士，你所做的是一件高尚的工作，我由衷的代表人民对你表示感谢。是的，是的，极高的天赋和仁慈的心。”他体面的搓着手，表示赞叹。“嗯，非常辛苦。我的朋友，请帮我们拿两份甜点，好吗？”亲切又不失威严的笑容让受宠若惊的侍者小跑着离开这里。“完美的艺术品，可是，亲爱的”好像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他俯身贴近艾瑞克始终冷漠的脸，小声问“能不能为我专门留出一个座位呢？你知道的，这个城市离开我没有办法运转。我实在担心我的民众们离开我会不知所措，我需要留在他们身边。”
艾瑞克微笑着转过身来“尊敬的市长先生，我也很为您顾全大局的心思感动，可是非常抱歉，这件事我不能做主。相信市长人心所向，大家定会留个位置给您。”
“但是，亲爱的，你知道，有时候他们有点自私，可能会忘记我对于他们的重要。这样的话，他们以后的发展让人担忧呐。”
“自己种的苦果就让他们自己品尝吧，您尽管放心就是了，会有人为您的无私留一个座位的。”
也有人偷偷溜进来。比如那对年轻的夫妇，艾瑞克之前见过他们：在婚礼上交换戒指，誓言笃定让在场所有女士哭泣。城市的人们常常交口称颂他们的和睦恩爱，他们的结合满足了人们对于爱情的所有幻想。
那年轻的丈夫翻过围墙来到实验室时艾瑞克正在吃晚饭，时间足够听他说清来意。年轻人有些局促，但还是为鼓起勇气打招呼“嗨，我想问问这方舟的事。”
“嗯？只有一条，不欢迎有家庭的家伙。”
“为什么？！”
“我要在这重构一个世界，已组合好的家庭并不符合从零开始的设定。”
年轻人踱着步子来回的走，艾瑞克的要求与他的实际情况相左，但他知道自己没法说服这家伙。这个混蛋！当局的命令他都可以拒绝，如果有人违拗他，他就停止制作方舟。可除了他，没人可以制作方舟。
“伙计，你这么做可不太好。”
“不巧，我就喜欢这么做，你知道的，这样……看傻瓜怎么为了小妞儿放弃生命。坦白的说，姑娘们足够可爱，但酒和性才是男人的解药。”艾瑞克坏笑着拍着年轻人的肩膀走过去。“当然了，你打算继续做个绅士也无妨，但现在请出去吧。我要开始工作了。”
年轻人欲言又止，沉默着走出去。
艾瑞克目送他走出去，小心翼翼地从胸前口袋中拿出沾着思嘉口红的丝巾，舔舔羽毛笔笔尖写下年轻夫妇的名字，作为他们日后登上方舟的凭据，并注明两人缺一不可，他以自己心爱女子的唇印起誓。
后来，思嘉发现艾瑞克在制作方舟的时候开始习惯性回看窗外。她顺着那视线望过去，不过是堵光秃秃的墙。
她试着问过，他到底在等谁，只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
没什么。
“他好像在等什么人……不清楚……说好了，他之后的时间属于我。”
少女是带着感谢信来的。她是这城市里最纯洁的姑娘，因为父母双亡，自小生长在修女院中，与所有世俗隔离开来。人们由此选举她出来，让她代表众人表示对艾瑞克的感谢。
“可爱的小女孩，谢谢你的糕点。你为什么要为蠢货来找我？”
“不，他们是最好的人。在我父母离开的时候，他们好心收留了我，并抚养我成人。这么久，没有他们的善良我不会活下来。”
“真是无邪的孩子啊。你是否记得那对模范夫妇？那丈夫曾来这里找过我，他是最蠢的家伙，可我对他很感兴趣。请你告诉我，他们现在怎么样？”
“那是个悲伤的故事，那丈夫不知为何执意与他的妻子分手。怀孕的女人没有同意这荒唐的念头，他再三要求无果后，杀害了她。他疯了，竟告诉所有人他将因此登上方舟。”女孩的泪水洒在她的长裙上，美得像撕碎的海石竹。
“哦，这令人失望的家伙。”博士手里的雪茄不知何时已折成两段。“他的故事讲完了，小女孩，你也应该回去了。”
“哦，不。请不要急着让我离开，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小女孩，难道你也对这方舟感兴趣？”
“诚难启齿，但确实是这样的。我希望可以获得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位置，我是这城市里最美好的小女孩，我可以把这美好也带进方舟。”女孩的手指礼貌的绞在一起，显示出应有的为难局促。
“这不是我所能够决定的，很抱歉。”
“您难道忍心拒绝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音调尖锐起来，脸红已经超过了仪态所规范的程度。
“你已经不再是个小女孩了。”
“是吗？那么我就告诉所有人，你以登上方舟为条件玷污我。想想看，当人们发觉方舟已快要完工，不再需要你这个发明家，而他们视为女儿纯洁如同百合花的我又遭到了你的猥亵，他们会怎么做呢？”自鸣得意的脸笑得沾沾自喜。
“他们不会做什么，这屋子的摄像头一直开着。”修长的手指摁下警铃。
屋子里的人朗声大笑，直到思嘉捧一杯温牛奶出现在身后。
突然，很想依靠点什么？
像是看到所有肥皂泡都炸裂之后，明明难过得撇开了嘴，却在下一刻被一双温暖的手拉着，塞进去一粒糖果。说，不过是肥皂泡罢了，别太失望。
那就这样吧。便是海市蜃楼，也算希望。腰部突然被谁环住，思嘉低头，博士小孩般倚着她，就忍不住轻轻抚上去。
“你在做什么？”
“我爱你。”
“他很疲惫……我希望你们会兑现诺言……你这混蛋……你说过我可以带他走……好，只是一个座位对吧？”
“嗨，亲爱的，可不可以留一个座位给我？”思嘉小姐倚在楼梯扶手上，慵懒的猫在玩弄她锋利的小爪子。
“不准备跟我同归于尽？甜心，你这么久不向我要座位，我都准备好拒绝你殉情了。喏，像这样——‘你走吧，别管我。’”雪茄边角划过女人的脸，丝绸般的光滑质感让他不由得多停留了几秒。
不过如此。
以我心爱女子的唇印起誓，也不过如此。
“思嘉，或许你会觉得，我真是为你才做这方舟？”
思嘉抬眼，以为会遇上背转过去的脸和犹豫目光，却冷不防就迎上博士坦荡荡笑靥。希望陡然灰暗下去，死灰复燃时耀眼的红，烛焰将息时妖冶的蓝，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芒。色彩交织，转瞬过后只是黑灰色粉末。
“你说过的，这不重要。”笑容轻佻，舞会上接过一只红玫瑰后的屈膝礼，轻嗅后丢在背后的不经意。
“聪明的猫咪，你都不屑于藏好自己的爪子吗？”艾瑞克大笑起来，径直走过去准备上楼。纤细的手臂却拦在他胸口地方，他轻轻捉住像捕一只来不及振翅的蝴蝶，来不及把玩就听到女人追问“我的座位呢？”他转身望过去，浓密的卷发掩映着精致的小脸，无所畏惧如同开创新天地的爱尔兰人。
什么东西，最后撕裂了。
“啪”小时候炸掉的最后一个肥皂泡。
“别担心，我亲爱的。既然我们终将死去，为何不选择自相残杀呢？”仿佛情话，吻落在眉梢，缠绻流连。
“我会说服他留出一个座位的……是的……决不能再加大剂量了……可我”
不及开口就被挂断电话，思嘉被抽光力气一样瘫软下来倚在落地窗边。手中突然一空，警醒过来急着去握，却多少迟了一步。男人微蹙着眉，来回把玩着手机。
“我的猫咪，你不是为自己要那个座位啊？”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那么我想想，看来他们掌握了一个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神情都近乎悲恸了，可是声音平静一如往常。“宝贝，我第一次，这么嫉妒一个人呢。”
“所以啊，所以我一定不会给他这个座位。”残忍又积极的语调，报复一样。
转身干净利落，来不及取舍。
“三天后就是末日了。”脸上浮起暧昧的微笑，艾瑞克倚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姑娘，眼里情绪晦涩不明“那个人，也要毁掉了。怎么，你还不愿意告诉我他是谁，而只是一味地要我给他个座位吗？”
“博士好情怀，自杀式报复都这么坦然。”微笑着走上楼梯的人，是市长。
“您来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不去向您忠实的民众乞求一个座位， 反而来这里捣乱呢？”
“因为你会给我。”势在必得的猖狂，是阴谋得逞后的扭曲。
“这可就是您想太多了。”
“不，如果知道这位貌美如花的小姐受制于我，您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她爱您，所以在我派她去监视您的时候，她擅自取消了对您用药并付出了自己服药的代价。她会在末日前消失掉，带着万千虫蚁啮心的痛苦。”
“可是……”
“现在，您可以在名单上加上我的名字了吗？再晚一点，我也不敢肯定解药是否还对思嘉小姐有效。”
“是这样的，亲爱的，如果我可以获得一个位置，你就可以登上方舟了。”思嘉小姐疲惫的拉过博士的手，“哦，别哭。我很抱歉，真的，你不用理睬那个愚蠢的家伙，为了我，好吗？为了我活下来，你知道的，或许你不知道，我……我一直还挺喜欢你的。”她试图帮艾瑞克擦眼泪，却虚弱得抬不起手——她本身已经渐渐在变成透明的颜色了，无声无息的溶解在空气里，博士把头埋在她发间，有水从思嘉的身体落下去。
“您还不准备用座位来换她回来吗？”
艾瑞克悄无声息的笑起来，小心翼翼的拥紧着怀中快失去实体的思嘉。
“你知道吗，即使是上帝的方舟，也会因为人类的残忍而被毁。”
“轰”，爆炸声响起，火色点燃天际。
某个平行宇宙中响起“啪”的轻微爆裂声。
小女孩扯着小男孩的袖子指给他看——
“艾瑞克，泡泡没了！”
“思嘉别哭，我再吹一个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