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谎言

2019-03-10  本文已影响0人  晓琴NJU

初冬的早晨,寒风凌冽,初三的学生大队伍照例到“石子路”操场上跑操。久坐的双腿给寒冷浸泡着,仿佛枯朽的芦柴棒。

不知谁从我斜前方横冲直撞过去,像古时战场上的绊马绳一样轻易把我撂倒在地上。寒冷中的骨头脆得很,霎时失去了知觉。突然感觉一股力量把我往上牵扯着,我抬起头一看,是我们班的郝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膝盖正好跪在一块石子上面,它突破了棉裤与保暖裤的重重阻碍,像打鸡蛋似的将我的皮肤磕破,血往下滴。

“你为什么推我?”情急之下,我含着眼泪带着哭腔质问她。

“我没有!”她愣在原地,像现场目睹了窦娥的死,眼神里充满惊愕。

班主任对我们班的事情格外操心,因为我们班的升学率事关他能否从“如夫人”升级为“夫人”。如果不是患有小儿麻痹症,跑操时他也不会离我们寸步远。他看见我们停在那里,忙赶过来探知交通堵塞的原因。

“你先把她扶到医务室看一下,我等会儿过来。”他指着我旁边的同学,开始疏散现场。“郝燕,你也太不小心了!我知道,她是我们班最有希望考上徐维县第一高中实验班的几个同学,你眼红也没有用……”走到不远处,依旧能很清晰地听见班主任的训话,隔墙尚且有耳,何况这么空旷的地方。从远处望去,班主任板着那张比丝瓜还长的脸,几乎指着郝燕的鼻子在骂。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医务室的阿姨简单给我消了毒,把我带到医院里缝了两针,乍一看像是小孩缝过的破布娃娃。“马上就要中考了,你们班主任也舍得让你这样。”阿姨表情夸张的说着,像是在练习大合唱的口型。医生画了一张符,我照着那鬼画符去取了药,即刻赶回学校。

那时正是下课,好问的学生用错题本或者教辅资料把老师堵在讲台上,其他学生在座位上把头埋在诗卷里,随时待仗,周考和月考就不用说了,随堂考简直像汉初的匈奴兵,频繁犯我A班边境,好在我们军规严整,连出门上洗手间的人都寥寥无几,楼下B班的学生外面一片市井的闹热。

我走到最后一排,想挽回点什么,只看见郝燕红着眼眶瞪着我,抿紧嘴唇,她倔强地不让眼泪再流下来,但根本挡不住,像冒雨堵住漏风的裂窗,“你为什么污蔑我?”

我没敢看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静默地路过,走到第一排位置上。我们班的位置是按照排名来定的,前六名坐在第一排,以此类推。

整整一天我都没听进去老师讲的内容,不是因为腿痛,而是因为心痛,惭愧得痛,像在火上炙烤,反复煎熬,但我始终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正如我所预想的,班主任让郝燕支付我的医药费,并且让她在上下楼梯时注意扶我一把。

“主动去和她认错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心里战战兢兢地打鼓,环视四周没人,才把脚尖迈向郝燕的方向,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来。看来这打的更响的是退堂鼓。

悄悄地回头看看她,她肯定恨死我了吧,她会接受我的认错吗?会不会把我拉到班主任跟前去要我澄清事实?那时候我可怎么有脸,奖学金选举的时候同学们也不会给我这个骗子的!就谎称当时没看清?不,我明明那么笃定地一口咬准,现在又说看错了,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想到“脚”这个词,感觉伤口火辣辣的疼。明明我也是受害者,为什么最后却变成了最可恶的坏人!我把脸埋在手里,抓狂地捏在一起,蹂躏着。

好几次,她一见到我就像瘟神一样躲开,仿佛我这张脸上长满了跳蚤,肉虫,让人嫌恶不已。我买了饼干分给她附近所有同学,但她始终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宠溺看着卷子,我的手以及那块饼干就那样悬空在桌子上方,仿佛被真空隔断了声音与接触。我逃荒似的躲回了座位,脸颊绯红滚烫,像是在炉火上烤煮了很久的烙红的锅底。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假想,连看她一眼都像偷窥别人洗澡一样的可耻,胆怯至此,我怎么敢献殷勤。

一直熬到中考结束前几天,我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写尽了我这么久以来的愧疚与悔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打算放在她的抽屉里。夜里,等到同学都走完了,我在教室外面的长廊外踱步,似乎我被上千只眼睛盯着,教室里埋伏了上万个镜头,只等我自投罗网。草丛间的蛐蛐放声高唱,又像是在窃窃嘲笑着,交头接耳,等着把我阴暗丑陋的过去给扒开外衣,用声音传到千里之外去。

一只野猫从窗台上涉过,我吓得赶忙跑了出去,像是在躲避警察追捕的扒手。在校门口的垃圾箱跟前,我把信撕了个粉碎,用手指都捻不起来为止,生怕留下证据。

中考结束的毕业聚餐,她没有来参加,尖着耳朵听了很多风言风语,怕是委屈得寒心了。我又想起那封没寄出的信,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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