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忆人间曾腾龙
一六年九月十六,是一个周末下午,和家人在外玩耍,微信朋友圈突然看到一条他的更新,却不是他的语气,是他的妻子说他去世了。
肺癌,一月查出来的。也许是跟他不算深交,所以他并未跟我讲过他生病的事,也因此,我在看到这个朋友圈时,第一反应是开玩笑。当然我知道这不可能是玩笑,跟班级同学群确认之后,大家纷纷表示哀悼和惋惜。
那年刚换了个新工作,太忙了。我是想写点什么的,西安的同学们举办了追思会,我没有参加,也没有写什么东西给同学在会上念。
去年国庆,回家的时候,一个与他交好的同学说过年想再办一次追思会,五周年到了。我想把跟他的共同经历回忆下,给同学朋友们讲讲。后来去年底西安疫情,这件事就作罢了。
昨天下雨了,突然就想起了他,我想我不能再拖了,记忆是会模糊的,越往后能记下来的就越少了。
他名字里有个“龙”字,跟我算是同一个镇上的,但是我们在高中以前并不认识。我和大多数同学是矿上的子弟,他是山里头村子的孩子。
高中我们在一个班,不记得什么时候,他做了班长,并且这个班长一直做到高中毕业,同学们除了叫他名字,便是喊他班长。
他的性格是刚毅认真,为人刚正,学习极其刻苦。我那个时候也算刚毅,但不认真。跟他性格差异蛮大,所以鲜有交流。
最多的互动,要算是体育课了。那时的少年们,都特别喜欢踢球,应该是青春期的躁动,又不自由,就都发泄在球场上。他和其他三个同学是我们班的中场主力,我只是个凑数的后卫。球场上的恣意奔跑,是我们共同的青春记忆,不仅是我和他,还包括很多人。
最早的记忆,应该是他的一篇作文,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当范文朗读。作文是讲汉子们在黄河边打腰鼓,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他描述的场景中,男人们肆意的欢闹和升腾的力量,尘土飞扬,鼓声震天。可以联想到电视中的一大群人打腰鼓的场面。我从里面听出他的壮怀激烈,明白少年心里的躁动。小小的山,关不住这样的孩子,龙腾四海,终究要飞舞九天。
上了高三,我们这些成绩还凑合的人,从十四人的大宿舍换到了八人的小宿舍。这之后,我和他的交往才多了起来。当然,大都是平时在宿舍的一些小事情,完全不记得具体的东西了。
有一件印象很深的事情,是有一天晚自习,他拉上我去操场跑步。我是有早上跑步的习惯的,也有少部分学生会在晚上下了晚自习后跑步。那天应该是晚自习前吧,因为我记得教学楼是开着灯的,还有人在里面学习。我跟他跑了十圈左右,每一次跑到靠着教学楼这面,他就朝着教学楼大声“啊啊”怪叫,我也就跟着喊。心里一点青春的郁闷,就那么喊出来。我猜他那时候应该是有些闷的吧,也许拉上我是因为我比较不要脸,能跟他一起乱叫。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情书,说起来跟他也有点关系。高三元旦前的周五晚上,各班组织元旦晚会,晚会上大家互相写贺卡祝福。我们是毕业班,忘了谁弄了些啤酒,有的人就喝了点。我和他都喝了。回到宿舍,他说他那里剩了些贺卡,几个人一人分了一张。然后他就说要给班上他喜欢的女孩写情书表白,问我敢不敢跟。我喜欢一个高二师妹,经常盯梢人家,还没表白,宿舍人都知道。
有点害怕,但我还是跟了。于是我们两人各自在蜡烛下奋笔疾书,我人生中第一封情书诞生了。
第二天,他酒醒了,突然就不干了,把那个贺卡烧了。我想我可不能怂,就硬着头皮把情书放进女生班的信箱了,后来就有了初恋。
上大学的时候,火车票不好买,他家在山里,我家已经在县里了,有一次过完寒假他就拜托我帮他买了票,因为交通不便,他便提前一天来了县里,住在我家,跟我睡一张床。我就问了他当年那个情书是写给谁的,得到了一个女同学的名字。他去世后,我跟那个女同学说了这个秘密,她很平静,没有多说什么,也许高中时她是知道的吧。
那个宿舍我只住了一学期,第二学期就搬到校外住了。平时在班上跟他没有什么互动。
他在山东大学读本科,我有个大学同学,有一年去威海玩,我就拜托他接待了一下这个同学。那个年代,同学关系都很义气。
大学互相通过几次信,知道他那时候就参加大学生创业项目,还冬泳。活跃积极上进,跟高中时一样。
后来他在暨南大学读硕士,我毕业半年换工作去深圳报到,路过广州,就在他宿舍住了一晚。他读的金融专业,从山东到广州,他很开心,因为能对专业有帮助。我学工科的,不了解,只是为他高兴。
他发起过一次高中同学聚会,在秦岭,来了二十多个同学,后来再也没有那么多同学一起聚会了。
我在苏州定居后,他带着女朋友来旅游过一次,住在我租住的房子。我推荐他们去了山塘街,回来后,他很开心,给我兴奋地讲着苏州古镇的恬静,河流的温婉,为我选择在苏州这地方生活感到开心与羡慕。
我有一年去北京出差,去了一趟他家里,在南站附近,房子不大,我知道参加工作没几年的他们夫妻俩,能在北京安身,是有多不简单。
他在一家投资公司做投前尽调,我是做通信行业的,所以他有时就会打电话跟我咨询一些电子通信软件等方面的技术问题。我曾经短暂做过新能源创业,他知道后,主动发给我一些新能源行业的内部报告,看过这些资料,我和合伙人都觉得很有帮助。
我做过几年市场,跟他一样,全国四处跑。我们经常就在同一个城市相遇,然后就约了一起吃饭。北京,武汉,苏州,上海......那些年每年都能遇上一两次。
最后一次见他最后一次遇到他,是一五年五月,我们都在武汉。有个朋友正打算做人工智能创业,我就拉上一起吃了顿饭。
半年后,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我关心了一下,可是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严重。
听同学说,他工作极其拼命,在公司多次拿到年度嘉奖,我想起来他总是晚上十一二点还给我打电话,跟我咨询完还要写报告,怎么也得到两三点。他确实太拼了,高中时就是这样。一个不抽烟的人,还是得了肺癌,大概是身体被欠下了。
他发病时发的朋友圈,我后知后觉了一直忘不了有一次,他来了苏州,跟说在观前街刚跟客户吃完饭,叫我过去喝喝茶。他一直问我附近有没有那种水乡古镇,说是客户跟他讲附近有个地方蛮好的。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没想起来,跟他说最近的山塘街也有段距离,就别去了。然后我们在观前街旁边的河边喝了点茶聊了聊天。回家后,我突然想起来,观前街东边不远就是平江路,他说的肯定是那里。特别后悔,心想,下次他再来苏州,一定要带他去平江路走走,喝喝茶,我看看美女,他聊聊投资。
我再也没机会带他去平江路了。
五月了,上次见他都是七年前了。
忽忆人间曾腾龙,只恨才隽来去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