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会过去的

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昨儿并没有悲伤过度，上苍待您不薄，没让您受什么罪，足见您修养到了。走时很平静安详，这一生，也算是圆满。

您善良，可能并没有像爷爷那般帮过无数人，但您相助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说过日子这等小事：义务给乡亲理个发呀，春节时帮着人家写个对联啊，平时放假回来谁家盖房子收秋啥的去帮个工啊……单您会的那些偏方，就救多少人于病痛之中呢！您手里有一本当年祖父买回来的古书：《本草纲目》。可惜是残本，古老泛黄的纸张，竖版繁体的印刷，凭着您对中医中药的爱好，愣是自己研究出个七七八八。“这是治病救人的大事，马虎不得！”您没尝过百草，但您为了确保药效，告诉别人偏方前，总是要想办法试上一试的。确定没有副作用后，才郑重地把方子给人家写下来。像腰间盘突出这种病，万一严重的话，医生是建议做手术的，先不说效果如何，光那巨额的手术费就非寻常家庭承受得起的。而您，分文不取。

您孝顺，我半辈子没见过比您更孝顺的人。儿时，我甚至都以为您有些傻，其实爷爷奶奶并不疼你，可你，却无怨无悔为他们养老送终。从来不在爷爷奶奶面前说半个不字，即使自己翅膀早硬了，也丝毫不忘养育之恩。

您感恩，只为您的同学上学时曾在您迷路时找过您，您就和他做了一辈子异姓兄弟。

这些美德，我们兄妹来继承。

唯愿您在天堂安息，睡个好觉，无病无痛无灾无难无忧无虑。

今儿小城6度到零下18度，多云，空气良。

灯亮了一夜，夜间醒了几次， 没睁眼，也没起来。闭着眼睛适应一下，两下，过一段，也许过很久，就好了。二十一天养成一个好习惯，足见二十一天是个节点。但愿！

五点四十——我不需要起来熬粥，但我需要晨练，只是依然静默的城市，哪里允许我出小区快走呢?您走得无牵无挂，余下我日子还要继续。

我批准自己今天睡了一个回笼觉。

七点十分起来，下楼做核酸。太阳躲在云层里，清风抱了抱我，恍惚间拍了拍我的后背：都会过去的！

是啊，都会过去的。就像童年的快乐，曾经拉勾上吊一百年不会变的小伙伴，我们以为友谊的小船真的能航行一百年。后来才知道，一百年太久了啊。童年时说过的话唱过的歌，那些欢笑还有美好，那些课间一起玩过的游戏，一起逃过的课，一起爬过的山趟过的河，采过的野花野果……到现在，还有谁会记得?“感觉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上次发小送我时无限感慨，“你还记得小学那棵老松树吗?早就砍了。”怎么不记得！我们不知围着它跑过多少圈，拥抱过它多少回！你看，都过去了。“你还记得国成吗?”发小沉默片刻，“他脑出血去了。”我们不再说话。小学毕业后，再没见过。你看，都过去了。

是啊，都会过去的。就像成年的苦涩，年少时那些志得意满的时刻，长大后，都还给了生活。也不能说苦涩，如果一定要找一种滋味来比拟成年岁月的味道，那不如说，五味杂陈。酸的呢，你吃饺子放多镇江醋试试，你就知道太酸了就会难以下咽。甜的呢，你吃蜂蜜再多加点白糖试试，你就知道太甜了就会齁疼，嗓子冒烟儿似的也受不了。苦的呢，更不消说。有一段时间我喝中药，我就不告诉你那药有多苦了，我只能说，多一口都能吐上来……过犹不及啊，好在，成年了就会懂得，再苦又能苦多久?慢慢熬着，就会过去。

我不需要怜悯，亦不需要同情。我对贩卖苦难没有兴趣。所以，不喜那些探究的眼光。我只感恩那些沉默的抱抱，像无数简友里那个阿秋。他每次都用心看了我的心语低诉，且认真回应。我只想回到室内。我知道，清晨，是一个人的狂欢。从卧室到客厅，从客厅到厨房，从厨房到餐厅，不停地走，照样可以完成我的晨练。一身的汗，我运动了，身体不会亏待我。满心疲惫，我付出了，生活不会怠慢我。

顺着您每日里的视线看过去，窗帘后，是两盆长势喜人的君子兰。该给它们分盆了，正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一样的，君子兰在一起生活久了，一个盆根本太嫌拥挤了呢！

站在阳台向窗外望去，楼下时不时走过一个，这世界还在运转呢，怕什么！

所有洗好的衣服整整齐齐叠起来，放在您的专属衣柜，就当您出差在外；

冰箱里为您准备的鸡胸肉、虾仁、巴沙鱼片、菠菜、油菜、鸡蛋……还有蛋白粉、牛奶、水果，我们替您吃了；

春节时粉刷房子——如果解封的话。

家里有您的痕迹，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空气里有您的气息，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房间里有您的影子，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浮想联翩间，您好像絮絮不休对我低语：这次放几天假?放假回来吗?想吃什么……额头一道大雁卧着，除此，红光满面的您，何曾有半点老态！岁月格外厚待您，根本没啥年轮一样沧桑的皱纹！笑起来，还有点儿害羞呢！微驼的背，许是多年劳碌奔波的苦，满头银发到最后，竟然黑了大半，大有返老还童的迹象！

从前我不看史先生的文章，是怕自己忍不住心头的伤悲。找出《我与地坛》，第一篇，我就哭到不行了：仿佛这本书历尽沧桑，像地坛为了等史先生，而史先生这本书，是为了等我。二十年了，它等在这里，似乎就是想告诉我一句——都会过去的。再难，难得过史先生吗?残废，无业，绝望……还有他的朋友，那个最有天赋的长跑家。文革坐牢，出来后开启了阴差阳错的人生：春节环城赛第十五名，新闻橱窗里挂前十名的照片；第四名时，挂前三名的照片；第七名时，挂前六名的照片；第三名，挂第一名的照片；第一名，挂群众场面的照片。他只是想以他的长跑成绩来获得自己真正的解放啊，他只是想记者的镜头和文字可以帮他实现这一点——当他三十八岁最后一次参加环城赛时，又得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一位专业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可是，都过去了。是啊，都过去了。当史先生以笔为武器和不公的命运抗争时，他的苦难就过去了。当他的朋友放下执念时，那些束缚心灵自由的铁链就过去了。

所以，我们也要坚信，人生会苦一阵子，但不会苦一辈子。所有我们放不下的，渐渐都会过去。

泪光中，苏大先生一句话醍醐灌顶：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