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第四十七章 不知何去
我写好留言,走出房门,静立在儿子的房门口,闭眼贪恋地呼吸着母子俩从门缝里传递出来的气息,回忆着过去的一切美好。如果不是被儿子睡梦中的喊叫和柳如烟惊醒后的安抚驱逐,真希望就那样守着母子俩,站到地老天荒。
走出家门,在掩上大门的那一刻,那种割离的痛,让我迈不开离去的步子。一家人风风雨雨同舟渡,不想中途要泊船。但正如母亲所说,只有退一步,才能留出让对方转身的空间。我要做的,就是尽快兑现留言上的承诺,重新获得柳如烟和儿子的信任,才有机会回到他们身边,继续同舟向前。
小区的大门小门都锁着。我不想惊动秦大爷,正准备翻门而出,门卫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秦大爷从屋里走出来。不等他问,我就说:“要出趟远差,这一次,可能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秦大爷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回屋,按亮了屋里的灯,翻腾了一阵,出来,递给我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说:“是我那当官的儿子安置我的地方,地址写在纸条上,我从来没有去住过,想必你现在用得上。”
我的谎言被秦大爷的出手相助戳穿了。是啊,谁会在深夜出差呢?况且,秦大爷又是一位有过人生阅历,能够洞明世事的人。我们一家三口每天都进进出出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他的判断。
我从拘留所回来,他跟我打招呼时说的那些话,还有他那思念老狗秦腔,都带着他作为老辈人的热情和智慧,劝解不在直言中,都在他婉转的告诫里。他让我感受到了母亲和傻大叔的关怀,我从心里感激他。
出门不知何去的我,很想接受秦大爷的雪中送炭。但欠下的人情买下的债,叶青已经给了我一生一世忘不掉的教训,我在这教训里拒绝了秦大爷的好意。
秦大爷倒也不坚持,他打开小门,跟在我身后,什么也不说地送了我一程。像母亲送我出村庄那样。在我的渐行渐远里,这个从来都怕打扰到别人的老人,在这样一个人寂狗眠的深夜,又唱起了思念老狗的秦腔:
“看华灯初上万家户,留老夫独自凄然想老狗你,曾叮嘱你莫乱跑,说外面世界繁华似锦与你无干系,不听老夫言语,一命呜呼上黄泉,让老夫无以为依靠―――”
他那如泣如诉的哀戚,回荡在街灯的昏暗里,更加重了那份分离的不舍和孤独无依的悲凉。当两行清泪顺颊而下时,我接过了那渐离渐远的悲腔,一个人吼叫在大街上:
“看万户关灯大街静寂,留一个人孤独前行无处可依,也曾是一家人欢乐共温馨,只因人心贪欲填不满,未料祸事早藏身,悔曾经不该,想挽回珍爱,趁妻儿熟睡离家实属无奈―――”
我那不太正宗的秦腔,招来了一只狗的追跟,惹来了一位拖一车蔬菜的三轮车夫的烦:
“XX的,老子整天忙得眼睛刚合上又得睁开起床,屁滚尿流都没空上茅厕,你还有时间夜不归宿地鬼吼鬼叫,真是闲得蛋痛!”
我冲着三轮车夫凄然一笑,说:"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着自己的忙,烦着自己的烦。"三轮车夫骂了一句"疯子",唤了一声狗,站起身来,拼命地踩着他的三轮车,好像怕我追赶上了一样。狗也跟着他跑远。我目送着他们,消失在目所不能及的地方,突然希望自己活成他们那样,他们一个不知烦忧,一个没空烦忧。
夜色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浓墨,星星不知什么时候隐退到天幕后。在时间的流逝里,白昼悄悄地走向黑夜。那些被黑夜按下的头颅,都在这悄悄里缓缓地抬起。
一辆出租车从身边疾驰而过,在不远处嘎然停下后,快速地倒退回来,一颗秃顶的头颅从摇下的车窗里伸出来:“去哪里?” “不去哪里。”“不去哪里起那么早上街晃?有病吧你!”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脚油门愤然而去。
“无处可去也不行。”我露出傻大叔那白痴式的笑。这回,父亲没有出现,他的耳光和牛鞭在他离去后,也在渐渐地离我而去,我努力地回忆当年他在大傻叔面前搧我耳光的场景,曾经那么鲜活的画面,现在却模糊一片。
“他在天堂还好么?”
一辆载着花圈的小货车,在我的问声里疾驰而过,给了我当头一棒,让我在那一瞬间的摇晃里想到范工。
我为范工向陈放那XX的挥起了一拳,却在这一拳带来的后果里,把他弃之一边不管了。
我赶紧给江斌打电话,跟他打听范工的情况。江斌说,范工昨天已安葬,他看我刚从拘留所回来,没有告诉我。
江斌是一片好心,我又怎么可以责备他让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没有送他最后一程,有些愧对他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扶持,对我的好。”
江斌没有接话。我也无话可说,就对他说了声抱歉,不该这么早打扰他,让他继续睡。江斌唉叹一声,说:
"兄弟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你不打电话来,我也要打电话去,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我知道,一定是陈放那XX的对我实施了更严厉的惩罚。我跟江斌说,我已经做好了被他开除的准备。
江斌说如果是这样,倒也好了,凭我的能力,哪里找不到一碗饭吃。只是陈放那XX的不会这么痛快地放过我。前天,公司的宣传栏里贴出了叶青为我改卷争夺职位的通告,公司给予她记过处分,并取消我的职务,让我重返车间。昨天,昆城化工那批存在蓝光红光争议的货,被陈放收回来了。陈放说,因为我的失职,让公司蒙受了这么大的经济损失,公司一定会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