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橄榄（6）
我的朋友，逃往你的孤独里去，逃往吹刮着强烈的暴风的地方去吧。
——尼采
九月，我和杨振飞升入高三。林蓉的父母花了一万块钱把她送进了安平一中的文科复读班。
高三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忙碌，走读的同学大都选择了在学校门口的饭馆解决三餐。当然，也包括我和杨振飞。后来，林蓉也加入了我们。
进了安平一中的林蓉有些不同，她穿着入时，不，她穿衣一直都挺时尚。不同的是，她开始化妆了。我有问过她原因，她说，到了新学校，一切都要好起来。
我喜欢她自信满满的样子，让我感觉压抑的高三多了些斑斓的色彩。
林蓉很上进，吃过午饭常常拿出不会解的数学题让杨振飞给她讲。她说杨振飞很会讲题，经他讲解的题目比老师课堂上的讲解更明了易懂。
杨振飞是个对人很友善的男生，对朋友更是尽心竭力。林蓉基础比较差，可他会耐心地换着思路用更林蓉更容易接受的方式讲解。
那样的日子，无波无澜，简单到每一个今天都像是昨天的复本，却足够美好，我们三个人就那样相互陪伴扶持着，一起努力着。
只是，那样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太久.....
那天上午放学后，杨振飞问起之前借给我的那本尼采的《看哪，这人》，我俩就兴奋地聊起尼采的上帝观和种种逸事，直到林蓉出现在我们面前，面露不悦。
“你俩怎么回事，放学半个多小时了，我在楼下一直等着，饿死我了。”
“那么久了？不好意思哪，小蓉，咱们快去吃饭吧。”我抱歉地看着她。
“林蓉，你刚才在跟小白讨论尼采呢，忘了时间。你可以自己先吃呀，省得饿肚子。”
杨振飞嬉笑地看着有些恼怒的林蓉。
“我是不懂你们说的什么泥彩，水彩的。”
“咱们今天中午吃点啥呢？”我试着转移话题。
.......
我们边往校门口走，边开些玩笑，调节气氛。林蓉不怎么说话。
整顿饭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杨振飞，你先回去吧。我跟小白去晨光超市买点东西。”林蓉冲阿飞笑着说。
“好吧，小白，你可得快点回来，我给你讲尼采妹妹的事儿。”杨振飞冲我挤了下右眼。
“知。道。了。走吧，你。”我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回敬了他。
杨振飞冲我俩摆了下手，就转身回了校园。
“安平，咱们聊聊吧。”
林蓉的表情有些严肃，严肃得让我不自在，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
“嗯，好。”我点了点头。
我俩往校园里的小花园走去，那是我和林蓉常去的地方。
一路上，林蓉一言不发，我也不敢说话，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惹恼她。
“安平，我喜欢杨振飞。”
林蓉先开口了，在小花园爬满紫藤的长廊下。
我木然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我喜欢杨振飞。”林蓉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
“哦，我也喜欢他呀。”我笑了。
“我的喜欢跟你的不一样，我爱他，从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爱上他了。我是为了他才来这里复读的。”
林蓉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目光里透着一种力量。那种力量灼烧着我的脸颊，我不知所措，这样的对话该怎样持续呢，林蓉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你爱他吗？”林蓉开始用她眼里的那股力量敲打我。
“小蓉，我和你是好朋友，和杨振飞也是。”
林蓉笑了，她抱了抱我。
“安平，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你会帮我，对不对？”
看着她迫切的眼神，我点了点头。
“嗯，我会帮你。”
林蓉笑得像春天里第一朵绽开枝头的桃花。
........
后来，我告诉杨振飞自己在学校吃不惯，又开始回家吃饭，像高三之前的日子。而林蓉每天放学在走廊等着张振飞。
再后来，也把杨振飞借给我的那些课外书还给了他。理由是，习题太多，没时间看那些书。
某天上午的课间，杨振飞到我座位找我。
“小白，你最近好像不太开心。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呀，就是试题太多，总也写不完似的，可能有些睡眠不足。”我看着他笑了笑。
“你这样打疲劳战不也是办法，影响效率，那些试题不用每题都做，很多题型都是相似的。”杨振飞一脸认真地说着，递给我一本笔记本。
“给，这是我的最近读书笔记。你没空看课外书，翻翻这本笔记也能知道我看的那些书的主要内容”。
“谢谢你，阿飞。”
“跟我还客气啥。要一页一页往后看”阿飞弹了下我的脑袋，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翻开那本笔记，扉页写着一行字“小白，今天是我生日，中午能不能陪我吃饭，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咱们逃次课吧。”
我往他的座位的方向来了一眼，他真看着我调皮地笑。我冲他点了点头。
第三节课一下课，杨振飞就找到了我。
“小白，走不走？”他一脸的期待。
除了点头，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那天毕竟是他的生日，况且，对杨振飞，对林蓉，我向来不曾拒绝过什么。
我俩去了他最喜欢的那家拉面店。
“这个生日真的好开心，小白，谢谢你。”
“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我笑他。
“谢谢你请我吃这顿饭呀。”他坏笑着。
“你？好吧，我请你，谁让你生日呢。”
......
我们正聊着，林蓉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就走了进来。
“怪不得，去你们班找不到人，原来你们来这儿了。阿飞，生日快乐”，林蓉把礼物伸到了杨振飞面前。
“我吃好了，你们聊，我数学作业还没写完，我回去写作业了。”我笑着看了看林蓉。
“等等，我跟你一起，我也吃完了。”杨振飞立马起身。
我窘迫得不知所措，只自顾自地往回走。
杨振飞和林蓉跟在后面走着。
“小白，作业也不急着这会儿写，今天阿飞生日，咱们去小花园聊会儿天吧。也算帮他庆生了。”
林蓉的话从身后传来。我停在原地，点了点头。
还是在那个紫藤长廊里。林蓉给杨振飞唱起了生日歌，我木木地跟着合唱。
我知道自己不该留在这儿，可，是林蓉要求我来的呀。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飞，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林蓉突然提高了音量，笑笑地看着杨振飞。
“我不知道，没想过。”
“那你觉得我和小白谁更接近你喜欢的类型？”
林蓉追问着，眼睛定定地盯着杨振飞。
周遭的空气浓稠得让人窒息。
“你烦不烦，怎么总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我回去了。”
杨振飞转身离开，留下我和林蓉。
杨振飞走后，林蓉蹲在地上哭了，我拍了拍她的背试图安慰她。
她用胳膊甩开了我的手。
“我爱杨振飞有错吗？我爱他有错吗？”
她抽泣着。
“没错，你没错。你别想太多。”
“我想太多？我想得多吗？你什么都有，幸福的家庭，优秀的成绩，好看的样子，而我有什么？我不是要全世界爱我，我只是想要一个杨振飞，这过分吗？你说你会帮我，你怎么帮我的？躲开我，跟他一起过生日吗？”
“小蓉，你误会了，不是你想得那样.....”
林蓉猛地站起来打断了我的话。
“有什么可误会的？我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安平，你能不能别装了？你明知道我喜欢阿飞。你明知道”
林蓉嘶吼着，疯了似的。
她这时的样子，多像药店门口的那个她！让人心疼。不，比那个她更歇斯底里。
我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嘴巴张张合合，像一条氧气不足的金鱼，一条快窒息的金鱼。
林蓉，她不相信我，她甚至开始恨我了，我的好朋友，林蓉。我的眼泪流淌在脸颊，又倒灌进心里。
“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可看着她痛苦又怨恨的样子，我好像只能一遍遍不停道歉。
“你对不起什么？你承认自己喜欢杨振飞？你承认要夺走他？安平，一直以为你心地善良，真心待我。算我他妈的眼瞎，看错了你。”
林蓉的话像是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的一样，每个字都箭镞一样有力。忽地，又奇怪地笑了，像参透了这个世界。
“那话没错，会咬人的狗不叫，你蔫拉巴唧话不多，算盘心里打得啪啪响，你明知道我喜欢杨振飞，你明知道我今天约了杨振飞过生日，你什么都清楚，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抢走了他！你抢走了他！......”
林蓉的笑像一朵昙花，还没铺展到嘴角就消融了。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我的心里进进出出。
“我没有，真的没有，小蓉，你误会了，你误会了.....”
我臆症一样重复着那几个简单又复杂的字。我感觉自己跟眼前的林蓉之间隔着厚厚的玻璃墙，我们在对话，又像是自说自话，我们面对面，又不在同一个空间。林蓉眼线的轮廓随着泪痕漫漶在脸颊，像极了被弄脏的洋娃娃。我想伸手帮她擦拭，可她的话把我推出很远。
“安平，从今天起，你再也不是我的朋友。”
林蓉决绝的背影像一记耳光，惊醒了如坠幻境的我。
这一切都是真的，林蓉真的恨我。我抱着自己，瘫坐在小花园地上，脑海里倒放磁带一般回忆着整件事，这一切发生的逻辑是什么。我从没拒绝过林蓉，可现在她恨我了。杨振飞明知道林蓉约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在那个时候让我跟他一起吃饭。他跟林蓉在玩什么游戏，我想不通，可不管那是什么游戏，输得惨烈的我始终没有明白其中的规则。
我挪动着两条僵直的腿，往教室走去，杨振飞正在门口等我。
“小白，你没事吧？”
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回座位，拿起那个笔记本递给跟在身后的他。
“我们聊聊。”杨振飞抓起我的胳膊的往外走。我像个木偶一样被他牵引着。
在走廊的尽头，他停下了。
“小白，你没事吧？”
“你需要我有什么事？是迫切想知道你做这些事的效果吗？你明知道林蓉喜欢你，你明知道林蓉那个时候约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我冷冷地质问着杨振飞。
“小白，你别这样，我没想伤害你。我知道林蓉那时候会来找我，所以才躲开她。”
“躲不躲她是你的事，为什么拉上我？为什么让林蓉误会我？”
“前两年的生日都是我们一起吃饭呀，难道今年多了林蓉，这一切都变了？你跟她是朋友，跟我就不能做朋友了？”
杨振飞用眼神逼问着我。
“林蓉她很喜欢你，你不要让她伤心，她真的很脆弱。”
我冷静地回视了他。
“你觉得她喜欢我，我就应该喜欢她？”杨振飞的语气里有些怒气。
“对，你应该，林蓉真的很好，你不会再遇到比她更爱你的女孩。”
我用尽所有力气，看着杨振飞的眼睛。说完便回了教室。
......
或许，命运早在安排相遇时就同时设定了离裂的时间和方式。所以，我同时失去了两个朋友。
第二天，我换到了教室里距离杨振飞最远的角落。
生活像盐湖里黏重的卤水，泛不起一丝縠纹似的。
偶尔遭遇杨振飞的目光，又别开头去。
偶尔看到校园里杨振飞和林蓉的轮廓，便逃也似地躲开。
我知道，他俩之间，再也没有我的位置。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高考过后的某天下午，杨振飞联系我的那个下午。
未完待续......
青橄榄（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