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嬉传
“修己怀胎已十四月,还不见生产?必然…”族长的话有所遮掩,围在火坑旁的众人在这份神秘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这需要上天的启示!”火坑旁年纪最长的老者发话了。在这里,除了力量,就剩下时间有发言权了。这位老者已经渡过了五十个春秋,是整个部落,乃至整个区域为数不多的长寿者。都言传,他是被上天选中的人,还存于世,就是为了替上天保护它的臣民。
“是。”还未等族长示意,巫师已拿出了卜骨,在这里,巫师与族长相等,他只信天和天选之子,而族长不过是愚蠢的蛮力。
巫师拿出一块牛肩胛骨,一面有序排列着未穿透的钻孔,其中有些黑漆漆的,那是灼烧地痕迹。巫师从怀里掏出一撮艾草,低头一阵嘟囔后,将其就着火坑点燃,待其燃烧至一半时,迅速放入了钻孔中,“卟”,在牛肩胛骨的另一面与钻孔相对应的位置,出现了一个裂纹。原来,这片肩胛骨的另一面已经有了许多细细的纹路,它们与被灼烧过的钻孔相对应,昭示着上天的指示。
“大吉!”巫师看了两遍,又仔细抚摸了一遍,才确认这是大吉之兆,“必福佑四方,大吉!大吉也。”
死亡的气息烟消云散,火坑旁的众人除了巫师和族长全都绽开了笑脸。
雨水顺着茅草滴落在檐下的水坑里,荡起涟漪,一滴接着一滴、一圈接着一圈。女嬉不再趴在全部落唯一的窗台上、观察雨滴落时偶尔冒起的水泡;也不再依靠在门上,遥望鯀是否归来;这会儿,她正缝制着一块新制还带有动物腥味的兽皮。
往日,她最爱这样的雨,雨会为全部落的女人留下她们的男人,也会留下她的鯀。今日,她恨透了这样的雨,它会延缓鯀的归期。
门外似乎响起了脚步声,女嬉慌忙收起兽皮,起身往门口走去。她的屋子是全部落最大的、位于中心位置,周围甚至还有一圈围栏。
那不是鯀的身形,女嬉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最终说服了自己。她摸了摸自己开始隆起的肚子,囔囔的说:“乖,还要再等等!再等等。”
“修己,鯀治水不利,被…。”来者正是后来在火坑边建议请求上天决定女嬉命运的天选之子。
在失去例假的第十四个月的某一天,女嬉的肚子在众人的祈祷声中终于有了回应。回应是从半夜开始,夹杂着女嬉的声嘶力竭,伴随着屋外的低声祈祷。天示大吉,即使被迫搬离了大房子,女嬉还是部落所有女人关注的焦点。
她已经吞服了巫师送来的薏苡,尝试了自古以来所有的生产姿势,回忆了过往的岁月。
女嬉粗略算了算,这是她存在的第十八个年了。
“我流血了,我,我要死了么?”女嬉小心翼翼、颤抖着发问。
“傻孩子,你长成大人了!”母亲只看了一眼,便下了结论,笑着塞给了她一团干野草,软绵绵的,“把这个塞到你的裤子里,脏了就丢掉,丢远点,然后再换上干净的。”
这是女嬉存在的第十四年。
“孩子,他是鯀,以后你就要跟着他了!”这是女嬉存在的第十五年。
“修己,鯀治水不利,被…。”这是女嬉存在的第十七年。
“修己,巫师说你的孩子必福佑四方,使点劲儿呀!”这是女嬉存在的第十八年。
“见着了,见着了,一只脚…”围着女嬉的妇人们,全扬着一张煞白的脸,这已经不是她们能解决的事情了。部落里,但凡有生产活动,经历过生产、且尚好的妇人们都会围在正生产的妇人周围,或者安慰、或者助产,而未生产过的少女只能围在屋外,低声祈祷。
妇女们悄然离开,如同少女,围在屋外。女嬉丢失了她的大房子,女人们将她的新屋子围了三圈。女嬉不再声嘶力竭,只无力的痛苦呻吟。
“听说,可以把,肚子,划开,”女嬉望着巫师,一字一句的说。她面前的这个人,是上天选中的使者,她从未见过他笑,从未见过他哭,也从未见过他与女子交流。
“把,肚子,划开,”女嬉望着巫师,再次重复。失去了大房子,也没了大房子里的物件,唯一带到这儿的只有那把鯀送予的吴刀。
“用它!”女嬉望向屋里唯一的木柱子,那柱子上挂着那把吴刀。巫师依然没有回复,但他走向了女嬉目光停留之处。难产的胎儿不受保护,巫师走向吴刀,全因上天的示意“大吉,福佑四房”;女嬉也知“大吉”,更多的是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说不出来、道不明白,大概率就是后来所谓的母爱了。
终于,屋外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响亮的哭声,它来自那个满身是血、浑身乌青的新生儿。
女嬉在奄奄一息中,轻吟道:“雨,大雨,好大的雨!”巫师心里正纳闷时,屋外果真下起了大雨。
“就是这场雨,它带走了鯀、带走了修己,留下了‘禹’!”晚间时分,部落里的老者当着族长、巫师的面儿为新生儿定了名,他微颤的手指轻抚禹尚且乌青的脸,流下了没来由的泪水,像极了女嬉常看的雨,在禹的面庞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