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爷爷
写下爷爷这两个字,脑海里就浮现出一个高个子的老人。那个老人离开我们将尽二十年了,可他的音容笑貌,他为我们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历历在目。
爷爷出生很好(当然,他后来也受此好出身的牵连了),他是地主的儿子。曾祖父不光有地,还有生意,听爷爷说,当年,他家在包头有票号,拿着他家的银票是可以兑换现银的。小时候的我不十分清楚所谓的票号为何物,只能从爷爷骄傲的语气中揣测一二,电视剧《乔家大院》热播的时候,这段家史曾让我浮想联翩,若没有改朝换代,本人岂不是名副其实的大小姐?
我这美梦做得有点远。事实上,爷爷在他的青年时代就亲手葬送了我的大好前程。据说,曾祖母去世后,曾祖父娶了继室,继室嘛,大都不待见前面的孩子的。爷爷和这位继母势同水火,在一次冲突后,踩死了一窝继母孵的小鸡后,赶了一辆牛车,带着奶奶和三岁的大姑离开了他的大家庭。 河西的地主少爷跑到河东来白手起家,一间土坯房里,相继出生了大爹、父亲、三爹、二姑、三姑,又是枝繁叶茂的一大家子。脾气火爆的爷爷有志气抛弃他地主家的财产,可地主的名分却没有甩掉,文革时他为此受尽了折磨。历史真会和人开玩笑。
若不是这样的遭遇,爷爷是能干大事的。
成年以后的我,常常回忆爷爷做过的事。大姑,是爷爷想尽办法送进了乌兰牧骑,后来调到水利局成为了国家干部;大爹,是爷爷咬着牙坚持送出去读书成为了人民教师;三爹读书也读到了高中。只有爸爸因为运气不好高小毕业后被剥夺了继续读书的权利,那已经是可怜的老人无能为力的事了,那时候的他,正被红卫兵小将们按倒在铡草刀上。
自我记事起,爷爷就一直在申诉,在告状。后来,爷爷被平反了,我上学时,填表还有家庭成分这一栏,爸爸叫我填的是“中农”。这个“中农”里,藏着爷爷求过的多少人,走过的多少路,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子女们的事他操心,孙辈们的事他也操心。堂兄少年时很叛逆,是爷爷一次次的解救他于危难之中,并最后把他送到部队的熔炉里百炼成钢。我自己说来也不够争气,当年中考离录取线差0.5分。虽然知道会有补招,可是谁又能拿得准呢?最后,又是七十多岁的爷爷出马,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天见了三个处级干部。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那三个处级干部见了我须发花白的爷爷想必都会感动吧。
后来,出不了远门的时候,爷爷热心于村里的公益事业,他天天拿着铁锹和箩筐修路,村里那条通往河坝的路,连个小坑都没有,平坦的就像柏油马路。他自己掏钱给参加集体劳动的人买吃的……
家里人都说爷爷是老糊涂了,因为他竟然想入党。可村里的党支部没同意。
我理解爷爷,他的一生都在被历史捉弄着,他的节奏跟时代总是差一拍,他的一生都在调整,到最后,他总算是能跟上时代的步伐了,他需要被这个时代认同,才要求入党的。
爷爷的思想境界比那些不同意他入党的人不知高出了多少倍。
静静的夜里,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一幅画:一个高额头,大眼,大嘴的老头,戴着老花镜坐在炕桌前看《三侠五义》,他的孙女,一样的高额头,大眼睛的少年时的我,坐在炕沿上,手里捧着的,是一本《杨家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