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友人写信
此时夜已深,大家都睡了,我还坐在书桌前,看着脚边纸篓里的纸团发呆。那些纸团都是我写给谨的回信,它们都被作废了。我呆望着它们,继续挖空心思地追寻一条理想的思路。一条胡同出现在我的眼前,神秘而又深遂,像我登山爬过的一线天。我跟自己说,挤过狭缝,便是一片广阔的天地,走进胡同。胡同越走越窄,越走越窄。等我的鼻尖碰到胡同尽头的墙壁时,墙壁看着穿不过去、又转不了身的我,露出了讥讽的笑。右手的五根手指看我卡在那里不能动了,着急得发了疯,它们飞速地翻转着一支黑色的碳水笔,就像孙行者飞速地舞弄着金箍棒那样,要为我开出一条血路。
冬天里的深夜,窗外的寒气越来越重,不断地穿透玻璃,渗进书房,把书房蓄积成了一个冰水池。我浸泡在其中,寒冷侵入骨髓,手指渐渐地失去了之前的灵活性,那支在五根手指之间快速翻转的黑色碳水笔被我卡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我说算了吧,明天再写,把笔转到食指和拇指之间捏住,瞄准笔筒投进去,顺嘴骂了一句"该死",站起身来,准备回房睡觉。
一双有力的大手按压着我的双肩,把我按回到书桌前的坐椅上。这双大手今晚执意要与我为敌,我每次向纸篓里扔纸团,它就用力地按压一下我的肩膀,纸篓里有多少个纸团,它就按压了我多少次肩膀。虽然很是可恶。但我得承认,它这样做自有它的道理。这封回信拖延的时间的确有点长。它大概是怕再这样拖延下去,时间久了,旁观了这件事情的人会说我是一个不懂世事、不尽人情的人。如果它真是这样为我着想,我倒要满怀感激地跟它说一声谢谢。我这样说,未免有些无厘头,又把一些人带进了迷雾里。要想人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还得从头说起。
十天前,我以自己为人物原型,截取了生活中的一个特殊片段,聚合了多个事件,写了一篇《生命之树》,讲述了一个人在面对疾病、衰老和死亡所要承受的孤独无助,和接受生老病死的无力心境。
文章分享到简书后,我马上收到了谨、语和凡的短信。她们三位都是我的好友,我们都在简书上写文,又在同一个写作群里。除了聊写作,我们还聊家事日常,所以对彼此的了解程度远远超过隔壁左右关门闭户的邻居。
谨在短信中跟我说了一些宽慰的话;语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给了我改善手脚冰冷和关节僵硬的偏方;凡跟我分享了她强身健体、增加自身免疫力的心得,还指导我下载了一个健身软件,鼓励我每天坚持锻炼。她们像三枚太阳,从不同的角度照耀着我,让我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
谨在给我发过短信后,又快马加鞭地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先谈到和我相识的缘分和相知的友谊,大概是希望用深厚的友谊温暖我孤独的灵魂。谨在谈到我的健康时,跟我列举了她身边一位心脏病人做完心脏手术后死而复生的案例。她说现在医学无所不能,让我不要想得太多,开心就是一味最好的药,还给我提出一些有利于身体健康的建议。她的信写得感人至深。为了回应她的深情,我决定给她写一封回信。
经过一番酝酿和梳理,我打算这样写回信给谨:先跟她描述一下她的来信带给了我怎样的意外;然后针对她在信中聊到的话题一一给予回应,必要时加写一些我和她之间值得一提的事情;接着谈谈我读完这封信后的所思所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最后感慨一下在当今这个浮躁的年代,这份不沾名不带利的纯粹友谊是多么值得我去珍惜。
等我打好了腹稿,又觉得用这种全民皆用的老套路给谨回信有些欠缺诚意,辜负了她对我的一片深情。于是我放弃了这封差不多已经成文的回信,想要另寻僻径,给谨写一封别具一格的回信。
在重新酝酿这封回信的构思时,我想过投其所好,借用一下谨幽默风趣的文风,搏得她一笑。这种伎俩我曾经用在多个人的身上,都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我正准备这么干,有人朝我的头上泼了一瓢冷水,让我突然清醒过来。我对自己说,真是愚蠢啊。是的,是的,这个想法真是愚蠢至极。谨的幽默天生自带、深入骨髓、融入灵魂,她说话自带笑点,把心酸的悲伤的都能写得让你在笑中带泪,在笑中哭泣。她就像一个卓越的喜剧演员,逗乐你,自己却觉得毫无可乐。我的效仿会让她为我感到悲伤。因为我丢失了自己。上次,她给我的小说故事留言时已经这样说了。提起这件事,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心尖尖,让我的身躯跟着颤抖了几下。因为我想到我要寻找的僻径也许就在我的脚下。
这半年来,我写的都是小说故事。我所有的阅读也都是在为我刻意练习的小说故事服务。我这么痴迷地去做这件事,并不是我有多么高远的志向,我只想看一粒沙子也能编出一个故事。现在,我面前就是一个练习的好机会。
我做出了决定,把给谨的回信写成小说故事。这个决定把我抛弃在黄沙茫茫的大漠中,要想走出大漠,我得找到水源和绿洲。那水源和绿洲就藏在名家的小说里和电影的构思上。
我阅读了一些名家的小说,又看了多部电影。虽然没有找到清晰可见的借鉴,但在吃过晚饭、走进书房、从书柜里找出多年前没有用完的半本信纸、坐到书桌前、从蒙上一层灰的笔筒里取出我手里的这支黑色碳水笔时,我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写好给谨的回信。而现实总是比想象的难,在写了多个开篇后,就出现了文章开篇的场景。
我到底还是服从了那双大手的管制,耸了耸肩,说了一声:“重新开始”。然后跺了跺脚,又搓一搓手,用搓热的双手用力在脸上来回的擦了两把,伸手从笔筒里取出那支黑色的碳水笔,五根手指飞速地把它翻转一轮,让它为我开出一条思路。
一支黑色的碳水笔在信纸上快速地行走,一路走过后,留下《给友人写信》的故事。明天,我就给谨寄去。
我起身离开书桌,那一双大手没有按压我的肩膀。它大概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