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两不断
郑重申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叮……“，手机短信铃声惊醒了躺在沙发上的苗颖，她翻了个身，伸出右手摸到了手机：
尊敬的苗颖，您在我行办理的贷款（借据编号为***1543）于2022年6月30日需还款7275.90元，请于还款日17点前保持账户足够金额直至扣款成功。
愣愣地盯着信息看了几秒，苗颖叹了口气，随手将手机一扔，手机落到沙发边，顺着沙发垫滑到地板上。她并不去管，仰面继续躺着，盯着天花板发呆。
还款，七千多？哪来的钱？刚刚还了某银行的24900，还款日是八号，拖到十号才还，银行倒是没有催。银行没催不代表不用还，这不，上个月迟还了三天，滞纳金收取了285.65元。
这该死的还不清的账！不能再拖延，拖下去还得要还更多的滞纳金。苗颖从沙发上坐起来，愣了一阵，俯身捡起手机，打开备忘录。备忘录里记着她和老公的十一张信用卡，账单日哪天，还款日哪天，可用余额多少，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现在只能用信用卡相互倒着来还款，将这张信用卡的钱弄出来给另一张信用卡还款，再用另一张卡的钱给这张卡还钱，拆东墙补西墙。她知道这样的行为是不允许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能贷的款她去贷了，能借的她去借了，能刷的卡她也刷了。在单位，能加的班，她也加了，能挣的钱她都挣了。可是那么多的债，哪能还得过来？贷款是分期偿还的，每个月工资，除了还银行的两个贷款，所剩无几了。
这该死的债，不，该死的不是债，该死的是欠了债的人！是的，这个该死的人就是苗颖的老公徐小光。
徐小光今年四十五岁，有固定工作，虽然工资不算很高，但也算衣食无忧。他喜欢交朋友，三教九流，什么朋友都交，整天呼朋引伴，白天喝，晚上喝，不过十一点不进家门，有时一晚赴两三个酒场，每天晕乎乎、醉醺醺回家。
不光喝酒，徐小光还喜欢打牌，升级、掼蛋、麻将，什么都玩。开始只是饭前酒后消磨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耍起钱来了，可能是尝到甜头了吧，慢慢的越赌越大。苗颖吵过、闹过，找过公婆，锁过家门，可是没用，徐小光没有丝毫改变。
酒桌上、牌桌上认识了很多做生意的朋友，徐小光越来越嫌弃自己工资太低，非要跟这些朋友投资入股大展身手。苗颖坚决反对他这么做，只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工作。两人为此大吵一架，最后徐小光说，你让我扑腾一年，亏了赚了跟你没关系，不要家里的钱。苗颖不同意，徐小光不愿意放弃这“大好机会”，更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便瞒着她四处借钱投资。
终于有一天，徐小光垂头丧气地告诉苗颖，投资失败了，外面欠了三四十万。看着唉声叹气的小光，苗颖心软了，安慰他说：“欠钱不怕，过上几年苦日子，就能还清了。咱以后别再赌了，别再投资了。”
苗颖知道，这三四十万的债，不可能都是投资失败，一定还有赌债。徐小光也承认，其中有几万是输掉的，不过他答应了她，以后绝不再赌博，会跟她好好过日子。
那段时间，徐小光对老婆是感激不尽的，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苗颖一度觉得自己做对了，钱算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小光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一切都不算什么，毕竟两个人都过了二十年了，儿子都上高二了。
几年的苦日子过了，苗颖以为债还得差不多了，可是徐小光还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有时看到他拿个pos机偷偷刷卡，有时听到他接到催款的电话。
债并没有还清！苗颖逼问他，到底欠了多少钱，小光终于承认，不止三四十万，起码还有五六十万。他说，银行贷款不能逾期，只好借私人钱，私人的钱也不是好借的，都是高利息，还有信用卡，也得要手续费。
苗颖傻了眼，五六十万，加上前边的四十万，一百万！这么多！他们毕竟是工薪阶层，怎么还，什么时候是个头！苗颖不敢相信，不到两年时间，怎么能欠这么多钱！
徐小光说，欠了这么多钱，他不敢让苗颖知道，为了还钱，他又在网上炒石油，以为能赚一笔，没想到又亏了二十多万。看着这么个不靠谱的老公，苗颖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收拾了衣物回了娘家。
看着痛哭流涕的女儿，父亲恨恨地说，这样的男人有什么舍不得？离婚！母亲说，这么多年，养条狗都舍不得，何况是人？父亲瞪了母亲一眼，对女儿说：“离婚吧，离婚的多了。没什么好留恋的，带孩子过。”
这一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苗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听得客厅里有吵吵声。她凝神一听，父亲的声音：“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这好，给家里弄了一百万的债！你这什么男人！”
一阵安静。过了一小会，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说吧，到底欠多少，怎么欠的！”又是一阵安静。
应该是徐小光来了，苗颖悄悄起身，来到门后。不知道徐小光说了写什么，听得并不是很清楚。“错，错，错，现在才知道错，晚了！”父亲的怒吼声。
苗颖的心突然“咚咚咚”一阵狂跳，她连忙把耳朵贴近房门，生怕错过什么。
断断续续地听到小光的声音，“是我的错，没办法……害怕……网贷……”突然父亲的声音大起来：“什么，还有三十万，你！你！你！”母亲哭起来：“老头子别急，小光，你……”
苗颖的心突然沉下去，好像人还在，心却突然从悬崖上掉下去，但她此时却异常清醒，她一把拉开房门，走进客厅。父亲坐在沙发上，右手捂住胸口，一脸痛苦的模样，母亲伸出手抚摩着他的后背。徐小光站在旁边，手足无措，不停地问：“要不要去医院？要不要去医院？”
苗颖奔向父亲，抱住父亲的肩膀，看都没看小光一眼：“爸，别着急，别生气，大不了不跟他过了，他欠钱是他的事，跟我无关。”
父亲总算平静下来，再看小光，一脸惊恐地站在一边，一会看看岳父，一会看看老婆，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圈已经红了。他说：“对不起小颖，我不该骗你，我不该瞒你，我该死……爸妈，你们别生气了，我不连累小颖，我的债我自己还……小颖，我们离婚吧，是我对不起你。”
“离！”小颖冷冷地挤出了一个字，把徐小光赶出了家门。
徐小光知道，自己对不起老婆，他曾信誓旦旦，一定能挣到钱，一定能出人头地，谁知道处处碰壁，欠下了这么多债。银行他再也贷不到钱了，因为已经有了逾期记录。朋友，能借的也都借了，各家有各家的难处，谁有那么多闲钱借给他，谁又那么放心把钱借给他这样的人。
万般无奈一下，他只好去网上借贷。网上借钱太容易了，在手机上轻轻一点，钱就到账了。可是网贷的利息高得吓人，虽说有规定，借贷利息超过24%就不受保护，可是放贷的人自有他们的办法，明明借的是十万，只给你六万，然后还得按十万的本金付利息，这就是所谓的“砍头贷”。这样算下来，利息早就超过了24%，但是账面上看，又在允许的范围之内。
病急乱投医。有一次在网上借贷，对方要求他绑定银行卡，并且让他往卡里存钱，证明有资金流水。借钱心切，徐小光照办不误。结果三忽悠两忽悠，昏了头，居然把验证码给了对方，一万块钱转眼就没了。
徐小光明白过来，慌忙报警，哪里还能找得回来。况且，一万块钱，在警察那里，这根本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案子。
一百三十万，恐怕还不止吧，拆东墙补西墙，都是要利息的，有的还是高利息。这么多的利息再加上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探进来，轻轻地攀在苗颖的眼睛上。苗颖的眼睛动了几下，并没有睁开，其实，她早就醒了，整个晚上也不过睡了两三个小时。她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
手机响了两遍了，苗颖根本没去看，不知道是谁的电话，她也不想知道。“咚咚……”有人敲门，是母亲的声音：“小颖，你姐姐的电话，接一下。”苗颖迟疑了一会，拿起手机，拨了回去。
“离婚！离婚！”刚接通电话，姐姐就激动地叫起来，“不要跟他过了，这什么男人，找这样的男人干嘛！离婚！听姐的。”苗颖的眼泪掉下来，什么话也没说，不想说，也没劲说。
姐姐的语气还是那么急：“小颖，听姐的，你们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要跟这样的男人啰嗦了，长痛不如短痛。你可别犯傻啊！”
姐姐的脾气像父亲，说话干干脆脆，做事毫不拖泥带水；苗颖的秉性随母亲，心善，性格温婉，做事情总爱瞻前顾后。
放下电话，苗颖从床上坐起来，望着被子上的点点阳光发起愣来。她的头发已经蓬乱不堪，眼睛肿肿的，太阳穴疼起来，她伸出两个中指揉按着。
门轻轻地敲了两下，苗颖一声不吭，一动没动。母亲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杯牛奶，她走到苗颖的床前，把牛奶递给她。苗颖接过牛奶，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母亲在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孩子，小颖，要不你回家看看吧，别出什么事。”“不想管他！”苗颖的眼泪又往外涌，连忙低下头。母亲叹了口气：“唉，毕竟是浩浩的爸，他不好，浩浩能安心吗？先回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
浩浩？想到儿子，苗颖心里一沉。浩浩今年高二了，马上就到了关键时期，如果他知道爸爸欠了这么多债，如果他们这个时候离了婚，如果他爸爸因为债务丢了工作坐了牢……苗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苗颖缓缓地喝下了牛奶，把杯子递给母亲，说：“知道了，妈，我回去看看。”母亲看着女儿，眼眶红了，她连忙转身，把椅子上的外套递给了女儿。
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空荡荡的，客厅阳台上的窗帘没有拉，上午的阳光肆无忌惮照进来，却没有给家里增添一点生气，反而显得有些悲凉。
没有见到徐小光的影子。走进卧室，床铺并没有收拾，被子胡乱地散在床上，枕头歪斜着，一只袜子掉落在地上。苗颖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到卫生间门口，听听里面的动静，也没人。
卫生间边上是浩浩的房间。苗颖推开门，冲着她的是书桌上浩浩拿着羽毛球拍的照片，照片中的这个大男孩穿着一身连帽运动装，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一脸灿烂的笑容。房间朝北，光线不是很好，但是浩浩的笑容让这间卧室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苗颖走过去，在书桌旁坐下来，拿起浩浩的照片，眼前浮现出儿子伏案学习的背影，耳畔响起儿子叫“爸、妈”的声音。她伸手抚摸着儿子的脸庞，两行热泪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儿子，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了……
苗颖叹了口气，抽了张纸擦了擦眼泪，然后站起身来，把儿子的床单抻平，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退了出来。
进了厨房——苗颖走的时候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三个西红柿还在洗碗池边上，沥水架上放着一个碗一个盘子，还有半棵娃娃菜。看来徐小光根本没有用过厨房。
今天周末，徐小光去了哪里？不会真的出事了吧？不，不，不会，他的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啊！每次跟苗颖吵架，苗颖气得半死，他不是该吃吃，该喝喝吗？难不成又花天酒地去了？不对，一大早，怎么花天酒地？不会昨晚根本没回来吧，之前他不是打过一整夜麻将吗？狗改不了吃屎！苗颖冷笑了一声，回到卧室，打开柜门，开始收拾衣物。
苗颖的手伸向那条墨绿色的桑蚕丝连衣裙。这条裙子是去年九月份她过生日时徐小光陪她去商场买的，一千五百多，还是打折后的价格。她嫌贵，说自己裙子多了，不需要。他说，裙子再多，还是少一条四十四岁生日当天买的裙子。
现在看来，那个时候徐小光已经是债台高筑了，可是她全然不知。如果她知道，是不可能同意买这裙子的。徐小光的心可真大，欠了那么多钱，天天还跟没事人一样，他是怎么做到的？
苗颖苦笑了一声，从衣架上扯下裙子，放进床上的行李箱里。“不要收拾了。”忽然听到徐小光的声音，苗颖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停了几秒，又接着收拾起来。徐小光站在房门口，声音略显沙哑：“小颖，我对不起你，你别收拾了，我走。”
苗颖转过身来，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从外表看，倒是没有一点异样，头发还是那么有型，衣着也很得体，上身着蓝色条纹T恤，下身黑色长裤——徐小光出门总是一身正装，绝不会随随便便穿着大短裤，趿拉着拖鞋就出门的。
苗颖扔下手里的衣服，在床上坐下来，徐小光就这么站在房门口，一言不发。还是苗颖打破了沉默：“抓紧把网贷还了，不然越摞越多。”徐小光点头说“是”，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其实苗颖知道他根本没能力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别操心了，是我的错，你带着儿子过好就行。”停了一下，小光继续说，“我欠的钱，你不知情，与你无关，我俩离婚吧，儿子房子归你。”小光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站在那里。
苗颖突然站起身来，冲着小光喊道：“你的错？现在你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家有没有儿子有没有我！”
“我……我也是为这个家好的……想挣钱……”“想挣钱？为这个家？所以你赌钱？所以你网贷？所以你炒什么石油？”苗颖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眼泪止不住。
小光上前两步：“我也是指望可以赚上一笔补补窟窿，谁知道……明天我们去离婚吧，所有的债都归我。”苗颖恨恨地说：“离婚，离婚也得我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没脸要求你跟我一起受罪。”
这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有人进来了，苗颖和小光瞬间闭紧了嘴巴。
进来的是徐小光的母亲，苗颖的婆婆。她身上斜挎着一个小包，手里提着一个超市袋子，里面放着西红柿、黄瓜，一进门就“小光小光”地叫着。
徐小光见了，连忙去迎接母亲，接过母亲手里的袋子。苗颖觉得自己也应该出去迎接，可是她却迈不动步子，坐在那里动也没动。
徐小光一边让母亲洗把脸凉快凉快，一边问：“妈，你怎么来了？”母亲匆匆擦把脸坐下来，说：“妈怎么不能来？妈来看看你们。”接着四下望了几眼，说道：“大周末的，小颖不在家啊？不在家好，正好妈有话说。强强要在城里买房了，你做叔叔的，是不是得帮帮。”
徐小光愣了一下，一时语塞。苗颖竖起耳朵，她倒想听听小光怎么回答。“愣啥，你哥你嫂子都是地里刨食的，叔叔婶婶拿工资，怎么也得帮帮吧。”
“妈……我没钱……”“啥，没钱？月月来钱怎么会没钱，没有多有少吧，没钱说得过去吗？是不是钱都小颖攥着了？”母亲连珠炮似的一通扫射，没有听到小光的回答。
“小光，女人不能惯，得管！”“妈，别说了……”徐小光连忙阻止母亲。苗颖站起身，快步走出房门：“妈，是得管，你先管管你儿子吧。”
苗颖的突然出现，显然是婆婆没有料到的，她有些尴尬，随即说道：“我儿子，我儿子怎么了？”“怎么了？你儿子足足欠了一百三十万！”婆婆一听从沙发上站起来：“一百万？你吓唬我农村老太婆啊？”
徐小光求饶似地看了一眼老婆，意思是别说了。母亲种了一辈子地，别说一百三十万，就是十三万，她都没见过，要是知道儿子欠了一百三十万，可不把母亲吓坏了，徐小光真心不想吓着她。
此时此刻，苗颖顾不上照顾谁的心情，自己的心情又有谁来照顾。她大声喊道：“不是一百万，是一百三十万，一百三十万，问你儿子！问你儿子！”说完，她摔门而出。
婆婆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儿媳妇这副模样，以往的苗颖一直都是低眉顺眼，客客气气的，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改脾气了？她转向儿子：“小光，小颖说的是真的吗？一百万，啊，不，一百三十万是怎么回事？”
小光扶着母亲坐下，给母亲倒了杯水：“妈，我俩吵架呢，我在外面是欠些钱，没那么多，您放心。”“不多？不多是多少，那强强买房，你还能帮不？”母亲急切地问道。小光苦笑着低下了头。
母亲走后，徐小光坐在沙发上，一支接着一支抽着烟，最后吞吞吐吐地对刚进门的妻子说，还得想想办法帮帮强强。都自顾不暇、死到临头了还逞能！苗颖冷冷地回了一句：“你自己想吧，与我无关。”
这天上午，苗颖和徐小光走进了民政局，两人正式办理了离婚手续。儿子、房子归苗颖，一辆尼桑归徐小光。离婚协议中对徐小光的欠款只字未提。徐小光说，不提最好，就当苗颖不知道，她本来也是刚刚才知道。
手续办得干脆利落。工作人员只是问了一声“想好了？”就给办了。两个人出了民政局，没敢在门口停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自然也怕遇见熟人。
徐小光要送苗颖回家，急着离开的苗颖犹豫了一下，上了他的车。系上安全带，徐小光发动了车子，突然哭了，说：“离了也好，离了你就解脱了，尽我一人折腾。”苗颖心里突然一酸，这个男人，平时那可是风光无限，活得无比潇洒，什么时候见他哭过。
到了小区，苗颖丢下一句话：“抓紧时间把东西拿走。”说完头也不回，径直上了楼。刚到家，徐小光的信息就跟过来了，接二连三的，转发的全是各大银行、各个网贷平台的催款信息。一条又一条的催款信息，看得苗颖心惊肉跳，手脚冰凉，无所适从。
接着又收到徐小光的消息：“每个月都要还三四万，东挪西借的，我都累死了。对不起，你跟着我受罪了，你好好过吧，带好儿子。”
怎么办？这么多钱，徐小光怎么还？网贷公司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总之，如果还不上，他们有的是手段，到时间一定是声名狼藉、走投无路。银行的钱如果还不上，一定会起诉，徐小光就会坐牢。这一辈子他还能抬得起头来吗？
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他灭了，是他咎由自取，苗颖可以不管他，可是儿子呢？浩浩呢？浩浩知道了爸爸的事情，知道妈妈在这个时候离爸爸而去，浩浩会怎么想？
苗颖摇了摇头。不管儿子怎么想，已经离了，就不要再拖泥带水、牵肠挂肚，不然离婚还有什么意义？
“离婚了，离了！”苗颖放下手机，没有回徐小光的信息。结婚这么多年，两个人不知道拌过多少回嘴，赌过多少气，说过多少次离婚，这次终于离了，离了就是离了，不是开玩笑！
想到这里，苗颖站起身，决定去单位。毕竟只请了半天假，再说在家里也不是个事，除了胡思乱想还是胡思乱想。
她走进卫生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蓬乱，脸色忧郁，眼睛无神，嘴唇上没有一丝红润，整个一张脸布满愁云惨雾。
苗颖拧开水龙头，洗把脸，随意抹了些水乳，又拿出口红往嘴唇上涂。涂了口红后，气色显得好看了些。苗颖对着镜子笑了一下，那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表情吓到了她，她赶紧拎了包准备出门。
苗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迟疑了一下，打开门。开了门的苗颖却迈不动步子，呆立在门口，然后又把门关上，把包扔在地上，把自己的身体投进了沙发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了。
苗颖醒来时，屋里光线已经很暗了，家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生气。她拿起手机一看，未接电话十一个，妈妈的，姐姐的。犹豫了一下，她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小颖啊，乖，你怎么了不接电话，你得好好的。别让妈担心啊！”“妈，我没事，电话静音了，下午太忙了，没注意。”
“哦，没事就好，有事一定要跟妈说啊。”犹豫了一下，妈妈又问：“你俩……怎样了？”那语气明显的小心翼翼，苗颖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妈，我做饭了，没什么事，见面再说吧。”苗颖赶紧挂掉了电话。
刚挂了妈妈的电话，姐姐的电话又打进来：“喂，小颖啊，怎么说的，离了没有？”“离了。姐，暂时不要跟妈说，等我去了自己说。”
“好的。妹，别难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你等着，姐保管给你找个好的。”
苗颖皱了皱眉头，这才刚离婚，就要找个好的，找什么找！还没受够？“不难受，姐，你别管了。我好着了。”
“好什么好，我还不知道你。现在离婚的多了，别当回事，你要不离婚，这一辈子没有好日子过。”
屋里光线更暗了，苗颖不开灯，不做饭，就这么躺在沙发上，想起徐小光，想起儿子，想起生活的过往，往事一幕幕闪过。心如死灰，满心悲凉，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这个时候他早该下班了，他去哪了？平时即使不回家也会有信息的。晚饭怎么吃的？他在哪里过夜？想着想着，开始习惯性地等着他回家，想听到他熟悉的咳嗽声、脚步声，想见到他推门进来，想听他说话，甚至是吵架！
这是怎么了？是习惯了这么多年有他的生活？还是真的那么依赖他，离不开他？为什么离婚的第一个晚上，就这么牵肠挂肚？“离婚了！离婚了！想他干嘛！没出息！”苗颖狠狠地责怪自己。
难以释怀，一夜无眠，辗转反侧。
心里像落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躺在床上能感觉到，起了床，这种感觉更为明显。那石头无比沉重，压得她走不动路，抬不起头，使不上劲。
苗颖发现，对她来说，离婚并不是解脱。她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如何生活！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不知道这副药对她是不是管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时间将她彻底医治的那一天。
昨晚九点，徐小光发来一条视频，他住在快捷酒店里，接着又发来一张截图，向妹妹借钱没有借到，感叹世态炎凉。
她还是没有回复。虽然没有回复，但是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替徐小光担忧，他也不能一直住酒店，他又哪来的钱租房子？他拿什么来还债？徐小光走投无路了，自己真的能心安理得、袖手旁观？
今天该去上班了。站在镜子前的苗颖吃惊地发现下嘴唇鼓起了一个比黄豆还大的水泡，鼓鼓的，亮亮的，好像随时会破裂，爆出浆来。她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照着镜子，轻轻一掐，那水泡瞬间泄气，流出水来。
她决定了，出门去，上班去，不能让自己就这么颓废下去。生活还要继续，她还有父母，还有儿子，她得生活。
收拾停当，她出了门。路过早餐摊，突然感觉到了强烈的饿意。她要了一碗粥，买了两个包子，正吃着，有人叫她的名字，原来是徐小光发小武军的老婆李姐。
李姐在她身边坐下，凑近她，声音低低的：“你家徐小光怎么回事？前天一大早跑来找老武借钱，张口就是两万。我们刚刚进了货，没钱了，好不容易挤了五千块钱给他。”苗颖支吾着，说声“不好意思”，然后借口赶时间，拿上包子走了。
原来，那天早上，徐小光不在家，不是花天酒地去了，不是打麻将彻夜未归，而是借钱去了。可是那么多的债，靠着几千几千地借，那也不是办法啊。
人坐在办公室，心还在徐小光身上，整整一天，苗颖都显得恍恍惚惚。下班前，她犹豫再三，发了条信息给徐小光：“房子找好了？找好了就把东西拿走吧。”
很快，徐小光的信息来了：“没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那怎么办，继续旅馆？不要钱啊！”苗颖盯着手机对话框，“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消失不见，接着又是“对方正在输入中”，又消失，始终不见信息发来。
苗颖叹口气，继续输入：“要不，浩浩那屋先住吧，等找到房子再搬。”
这天晚上，徐小光回了家，住在浩浩的屋里。他试着跟苗颖说话，苗颖并没有搭理他，她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她想：我只是可怜他，只不过让他暂时住下而已，总不能让他露宿街头吧。
苗颖让徐小光住回家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特殊情况不跟他讲话，不一起吃饭，毕竟已经离婚了。她也是这么做的，在家她就躲在卧室里，徐小光做饭她也不吃，徐小光跟她说话，她爱搭不理。
但是，虽然表面上看，苗颖不愿意理他，他们好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漠不相关的两个人，但是实际上，苗颖却一直关注着徐小光，就连他打电话，她都竖起耳朵听，想知道他说些什么，这个月的钱有没有还上。
苗颖查过资料，夫妻双方，如果有一方瞒着对方借了钱，而且这个钱不是用于家庭生活或者共同经营的，另一方可以不承担还款义务。赌债更不受法律保护。
可是，这毕竟是他们夫妻关系存续期间欠下的债务，如果银行真的起诉徐小光，会不会连她一起起诉？她又怎样证实这些欠款她不知情，怎么证实这些钱并不是用于家庭生活？就算最后法院判决这些钱不需要她还，这件事也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她也一定会成为大家嘴里的无情无义之人。
再说，那些网贷平台，他们真的能把她置之度外吗？他们的催债手段据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们在徐小光身上弄不到钱，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或许最终苗颖还是脱不了干系！
就算这一切苗颖都不在乎，可是儿子她能不在乎吗？如果爸爸为钱上了法庭，被债主追得无路可逃，如果爸爸因为还不上钱丢了工作，落魄街头，坐了牢，儿子还能安心学习吗？他不会恨妈妈撒手不管、无情无义吗？他这一辈子，还能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吗？毕竟，儿子是永远不可能与爸爸一刀两断、永无瓜葛的。
就算是为了儿子，得帮他！
一旦下定决心，苗颖就是那义无反顾之人！
这天上午，苗颖走进了银行，咨询了贷款的利率以及还款方式。年利率只有五点几，比起网贷可是优惠多了，而且可以随时提前还款，按实际使用天数收取利率，没有任何手续费或者违约金。
前台经理帮她查询了额度，可以贷二十四万。苗颖没有一丝犹豫，在前台经理的指导下，很快完成了操作。她是想着，借银行的钱去还徐小光的网贷。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跟徐小光商量，因为她知道，徐小光是不可能拒绝她的帮助的，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如果让他自己想办法，除非是继续网贷，那就坠入深渊，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苗颖担心的正是这点。
晚上回到家，苗颖坐在沙发上，唤徐小光过来谈话。她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欠的这些钱跟我无关了，但是，看在浩浩的面子上，我不能看着你坐牢。你倒霉了浩浩也不会好，我帮你一起还债。”
徐小光显然没有想到苗颖这么干脆地说要帮他还债，还是在他们已经离婚的情况下。他眼眶红了，低下头，喃喃地说道：“我对不起你。”
苗颖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徐小光，立即移开视线：“你对不起的不光是我，还有浩浩，还有我们这个家。我有条件：一，不能瞒着我再借一分钱；二，不能再赌博，不管多大的都不行。”徐小光连连点头答应。
苗颖叹口气，继续对徐小光说：“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把这些网贷给还了，我今天在银行贷了二十四万，你明天赶紧联系网贷平台，看看能不能提前还了，需要还多少。”
徐小光连连点头，他犹豫了一下，说：“估计还不够。”苗颖说：“能还多少是多少，我再想办法，网贷利息太高了，得赶紧撤出来。”
第二天，苗颖继续走进其他银行，了解他们的贷款利率。这一天，她去了四家银行，最后发现某家银行正在搞活动，年利息四点八，苗颖又在这家银行贷了二十万。
两个贷款年限三年，苗颖选择的还款方式是等额本息，每个月需要还一万三千多。算一算两个人的工资收入，每个月一万六千多，除了还贷款，还剩下三千块钱，勉强可以生活。
有了这四十四万，还清网贷绰绰有余了，但是徐小光还有银行贷款，信用卡欠款，私人欠款。有一笔贷款，三个月后就得还本金了，二十万。
犹豫再三，苗颖不得不打起了房子的主意。
可是他们只有一套九十平米的两居室，虽然苗颖把目光投向了房子，但是她不可能轻易就把唯一的房子给卖掉。本来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不想让徐小光影响了儿子的生活，她又怎么能让儿子无家可归呢？
想起儿子，苗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儿子马上就高三了，他的成绩一向很不错，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儿子担心，不能让儿子受到影响。自己受再大的委屈再大的罪都没什么，谁让自己找了徐小光这么个人？只要儿子没事，自己怎么都行。
可是房子不卖，三个月后这二十万怎么还。苗颖想过找姐姐借，如果向姐姐开口，肯定又是一通埋怨，再说姐姐刚刚买了房，就算愿意借钱，估计也没多少。
父母？还是算了吧，老人岁数都大了，指望着父亲每个月不到两千块的退休工资生活，父亲身体又不好，自己帮不上他们就算了，怎么还能朝他们张口？
房子！只能是房子……
今天要回娘家，姐姐打电话来约了。苗颖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强打起精神回了家。跟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说说笑笑，以至于没空分心，也没空忧愁，好像她多么能担事一样。
但是再热闹，依然有块不能消化的骨头，堵在苗颖的肠胃中。吃完午饭，她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心事如同水面上的大大小小的漂浮物，直朝她涌过来，不愿意看，但是又没法装作没看见。想离开，可是又迈不动脚。
苗颖恨死了徐小光，可是再恨她也放不下。明知道往前走是深渊，可是依然觉得自己不能让他就这么一脚踏进去。想拉住他，尽自己的全力，虽然可能把自己也带进深渊去，但是还是想拉住他。
卧室门开了，妈妈和姐姐推门进来，苗颖知道她们是想问徐小光的事情。听说他们离婚了，妈妈显然吃了一惊，沉默了一会，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颖啊，你舍得啊，都二十多年了，孩子都比你们高了……”苗颖叹口气，没有说话，她跟妈妈想的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对于他们离婚，姐姐是举双手赞成的。当她听说妹妹在帮他还钱，还贷款四十多万时，惊得跳起来：“要死了要死了！你这离得什么婚，那你离婚干嘛！你脑子坏掉了吧。”
苗颖“呜呜”地哭出声来：“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他坐牢了我又落什么好？浩浩怎么办？他还考不考大学了？”
“那也不能替他还债！三万五万啊？三十万五十万啊？一百多万，你有这个能力吗？你能还得清吗？你把自己管好，把浩浩管好就行了！”
妈妈一边阻止姐姐，一边心疼地搂住小女儿的肩膀。这个女儿从小就懂事、善良，处处替别人想，离婚了还替前夫还债，可真是苦了她了。
从娘家回来第二天，姐姐打过来五万块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钱转了过来。苗颖知道姐姐还在生气，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默默地收下这笔钱。
下午，母亲来了。她走到女儿跟前坐下，窸窸窣窣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拉开拉链，掏出一沓钱，小心翼翼地塞给女儿，求女儿收下。
苗颖强忍住泪水，说不要，让母亲别管了。母亲坚持要给，她说，是给女儿和外孙零花的，不是给她还债的。
自从知道徐小光的事情，母亲整天唉声叹气，可是此时，面对着女儿，母亲却劝她：“钱短人长，慢慢还，过几年穷日子，总有还清的一天。只要大人小孩没病没痛、健健康康的就好。”
苗颖看向母亲，故作轻松：“没事，妈，您别担心，有钱过有钱的日子，没钱过没钱的日子。反正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别担心。”
母亲还不放心，又叮嘱道：“不能不吃饭，不要愁，慢慢来，总归有人在，还年轻，谁一辈子不遇到点事。钱拿着，我跟你爸也不需要用钱，等我要用再朝你姐俩要。听话。”说着，又把钱往女儿手里塞。
苗颖不忍心再拒绝，收下了母亲的钱。可是母亲越这样，苗颖就越觉得对不起她。当女儿的，非但帮不了父母，还让父母为自己担心。苗颖想着，眼泪又下来了。
“好孩子，别哭了，你爸也说你做得对，就是不看小光，也得看浩浩。”苗颖擦干眼泪，看了看母亲，心里陡然生出了一股力量，是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只要活着，总有还清债务的那一天。她展开一丝笑颜——不能再让母亲担心了。
姐姐给的钱，很快还到了信用卡里。三个月后，还有一个二十万银行贷款到期。网贷虽然还清了，但是每个月还是焦头烂额，还得需要靠信用卡来支撑。
这二十万贷款拿什么来还？苗颖不得不再次打起房子的主意，但是有一条原则，那就是必须得有房子住，有房子，才像个家，跟儿子才好交待。
苗颖特意找中介咨询了房子的事情，按目前的市场价，大概七十万左右。现在公积金可以买二套房了，如果再买一套房，首付百分之三十，不超过三十万，剩下的办理公积金贷款，每个月用公积金还贷，也不会增加新的债务。
如果这么做，除去首付，大概还剩四十万，装修尽量简单一些，节约一点，应该至少可以腾挪出二十万，正好可以还清三个月后到期的贷款。想到这里，苗颖有些激动。
跟徐小光商量了之后，他们立即挂网，准备卖房子。很快各个房产中介纷纷打电话来，得到她的同意后开始在各个平台转发。看房子的还不少，因为卖得急，最终比挂价优惠了两万元成交。
挂网售房的同时，苗颖和徐小光开始到处看房子，她想买个二手房，不需要装修，拎包即住。但是她想要装修比较新的，最好是那种装修完后，主家还没有入住的，这样才能让浩浩觉得他们是为了改善生活才卖的房。
可是这样的房子很难找，好不容易找到，要么就是朝向不好，要么就是价格贵，算一算，剩不下来多少钱，这是苗颖最不能接受的。她买卖房子最根本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腾出一笔钱来还债吗？如果不能还债，还卖什么房？
看来看去，都没有合适的，最后苗颖放弃了二手房的念头，在稍偏远的小区买了毛坯房，首付28万多。因为需要用两个人的公积金贷款，所以他们顺理成章地复了婚。
这期间，苗颖和徐小光在娘家住了下来。搬家之前，他们让浩浩回来了一趟，说原来的房子太小，要换个大的。趁现在房价还可以，所以得赶紧把旧房子卖掉，防止房价下跌。
浩浩什么都不知道，高高兴兴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一起搬去了姥姥家。苗颖看着儿子的兴奋劲，有些心酸，但是很快就释然了，她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不影响儿子！
只要对儿子好，她怎么样都可以！
生活的确受到很大影响，一份错钱不敢乱花，礼节来往全靠信用卡支撑。心情也一落千丈，苗颖没了笑脸，有时还会因为这件事情吵架。每次吵架，苗颖都会后悔自己的选择，为什么离了婚还要回头给他还账？这个男人值得她这么做吗？但是后悔过后，还得继续还债，她不想前功尽弃……
在挣钱、攒钱、还钱的过程中，苗颖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早日还清债务，一家人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当然，她还希望徐小光能踏踏实实工作，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是，她隐隐有些担心，一次次宽容，毫无底线地接受，拼尽全力地付出，真的能改变徐小光吗？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许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也许无债一身轻的徐小光非但没有改头换面，反而变本加厉……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倾尽所有的苗颖能面对这样的结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