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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

2024-07-31  本文已影响0人  甘草国老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屋瓦开花,祖茔被阴。”家中会出贵人。我们老家有这样的说法。

十几年前,我家院墙西北角堆放的一堆瓦砾,缝隙中长出一颗苗,三岁的小女儿常常会去浇水,说是要等花花开。不知道是草还是花,反正,在没见到花开的时候,我带着一家人,妻子、儿子和女儿,来到城里,我要让一家人过好日子。我想,我就是家中那个贵人。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一眼窗户。昨晚我只是随意把那两片遮不住阳光的浅色窗帘往中间拉了一把,此时,阳光正从中间没合拢的地方直照进来,看光景该是有十一点了。冬天没事就是要睡懒觉的。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可是坐起身,我就知道自己并没有这样坦然。

肝区隐隐作痛,每次清醒无所事事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所以,我爱睡觉,只有睡着的时候那种感觉才会消失在梦里,或者消失在没有梦境的夜晚。

此时,身体里还有另外一种疼痛提醒我必须下地,我的胃也在痛。跑车这些年,最先找上我的就是胃病。小时候,看哥哥们一个个都会开拖拉机,自己也幻想着能威风凛凛地驾驶那个庞然大物进进出出,所以,没事就在拖拉机上摸索,十二岁时能独自开着拖拉机,七扭八拐在村里炫耀,而这也成了我进城后谋生的唯一技能。

我必须马上吃早饭,哦,现在只能是吃午饭了。我并没有感到肚子饿,就像每次为了按时交货不愿耽误时间停车吃饭一样,时间长了,就不知道饿了。再后来开始肚子疼,在妻子的催促下,到医院才知道那是胃疼,医生说是我长时间吃饭不规律造成的。

我煮了一袋牛奶,昨天买的馒头还剩一个,原本应该再配一个鸡蛋的,可是鸡蛋没有了,下午得出去买一点了。五哥一再叮嘱我要注意营养,说是肝脏需要营养。对营养最直接的理解是,吃肉。我一个人做肉吃,不现实,太麻烦,主要是不会做,或许还有其他原因。这样算下来,最简单的补充营养的方法就剩喝牛奶,吃鸡蛋了。吃饱了牛奶馒头,我浑身暖和,胃也不太疼了,得活动一下,否则身体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在肝区的隐痛中。

正午的太阳暖暖照在身上,加上刚才吃饭浑身发热,竟让我有一种穿不住棉衣的恍惚。我在这片平房的小巷道里七拐八拐,把从别人家飘出来的饭菜的香味甩在身后,来到大街上。

这个城市有一个大型钢铁企业,此时,街上有穿着工作服骑电动车下班的职工,他们从同一个地方过来,分散于各个小街道里,消失在某一处楼宇间。他们都是扛起一个家的人,我想。

其实,我刚来城里的时候也穿过这样的工作服。那时候,五哥帮忙,我进了合金厂。他说在那里上班,过几年会签合同,将来老了能有养老金。我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领养老金,当真我家屋瓦要开花。我高高兴兴开始上班。起初,我学电工。五哥说,“吊儿郎当是电工”,那活,适合我的脾性。他是笑着说的,我全当五哥是认可我的。五哥又说,电工是技术工种,而且工作也轻松一些。可是,初中毕业的我,看师傅走图,什么延时断开,什么串联并联,电容、电阻、电感,它们可能看熟了我,我却怎么都记不住它们。我蹲在那里学着配盘,电工基础差,不会做,就渐渐缺乏了耐心,到最后,学会的就是接空气开关和墙壁开关。

没兴趣。我告诉五哥。

后来,我去了冶炼车间,那里倒是不用太费脑筋,只要跟着别人加料、捣料就好。夏天,炉台上接近五十度的高温,喝绿豆汤,喝冰镇汽水,对我都无济于事,我两次中暑。其中一次还被送进医院。厂领导和五哥再不敢让我进车间工作。想来想去,我唯一喜欢和能做的就是开车了。于是,五哥出钱让我考B2驾照。我学了两年,补考三次,拿到驾照,开始给别人跑货车。

五哥在五年前调去了企业驻国外的子公司,一年里能回三两次家。他平时偶尔会打电话询问我的身体状况和工作情况,每次回家也都会来看我。

五哥前天打电话说他回来了,这两天没联系我,应该很忙。现在我若去他家,他应该正吃午饭。想想反正我现在也不饿,又没有事先打招呼,还是先不要在饭点去打扰他。

我顺着老年大学的围墙往菜市场走,先去买点鸡蛋。老年大学竖起的铁栏杆院墙上红彤彤挂着长长短短的春联,竟占满大半圈围墙。几个小贩站在那堵红墙前,脚边铺展开一些“福”字、窗花之类的小物件。“福”字和窗花上是不同颜色和形态的兔子。明年是兔年了,我的本命年。

忘记了今天是腊月初几,大家竟然早就开始准备年货了。我停在一个小贩的摊位前看那些花花绿绿的“福”字,挂起来的春联上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刺目。我眯起眼睛,嘴角不由上扬。往年,小女儿和他哥哥一起贴春联,一个瞄着眼睛看位置,一个拿着对联被指挥,两个人常会不服对方,吵闹着让我和他们的妈妈做裁判。上一个兔年,好像小女儿还用她的压岁钱,给我买了绣有兔子头的红袜子,难为她能找到。

我看一眼脚,那是去年冬天五哥给我买的一双皮鞋,黑色的,已经穿旧,看不见里面的袜子。好像今天穿的是一双褐色袜子,不记得了。

“老板,请一幅对联吧。”那个小贩招呼我,“还有这些窗花和‘福’字,看,多喜庆。”

喜庆,要过年了,是该喜庆。我没作声,揣在衣兜里的手攥紧,冲小贩点点头,转身离开。我揉一揉肝区,这里没有疼痛对于我来说才是我的喜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又开始隐隐做疼。

很奇怪,快乐的感觉,想起来的时候,短暂又模糊,有一种不确定,可是痛苦,一旦占据意识,就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除非用其他东西替代。我抬头四顾,阳光还是暖的,天空干干净净。我想让我的感觉跟天空一样。

已经是饭点后了,菜市场里大部分老板都在打瞌睡,他们懒得招呼我这样脸不熟的顾客。我好像有半月没来这里了,门口那个买鸡蛋的摊位已经轮换到了中间。我自己拿了袋子挑好鸡蛋招呼老板,他擦一把涎水,马上堆了满脸笑赶过来称重,说:“过年置办点年货?我新进的干货,可齐了。”

“不忙,不忙,还早呐。”我应付着走开。

“不早了,都快要过小年了。”

“腊月里凉水贵三分。”鸡蛋好像已经比上次我买的时候贵了一块钱。不过上次我是什么时候买的,忘了。年货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我的生活中不会需要。

“臭手,要抽車了,没看出来?”市场边上那个象棋摊传来修鞋匠的声音,修鞋摊上鞋匠的老婆正在收拾饭盒。鞋匠的老婆跟我是同乡,鞋匠不是。他老婆给他送来我们家乡的饭食时,鞋匠的眼睛看着棋局草草往嘴里巴拉饭,那些美食只是用来填饱肚子,也是被辜负了。

我开始跑车的时候,妻子也是会给我送饭的,而且专门做我爱吃的,后来说不清为什么,我们就总是吵架。我买了像五哥一样花样的衬衣,剪了钢厂工人常有的发式,喷上发胶。似乎是她觉得我一个乡下人沾染了城里人的做派,挣钱少,花钱多的缘故吧,反正吵得我根本不想回家,后来,就继续为了我不回家接着吵。我那时候血气方刚,不屑于进到城里还拖着一个思想落后的乡下女人,不愿看她穿补过的袜子,不愿听她说那些没有格调的土话,她连穿高跟鞋走路,都不像城里人那样好看。最后,我就逼着她离婚。她不同意,哭着说我把她丢在半路,上天够不着,落地无处去。我让她回老家,她老家早没了父母,回去只能在哥哥嫂子家。她在半年内,找了个没结过婚的老小伙,把自己嫁了。可是,又不到半年,她给五嫂哭诉,说我说过,我家的瓦片上都要开花,我说要让她过好日子。

五嫂来找我,她跟五哥一样,上过大学,她跟我说了很多,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心动了。后来,妻子就回到我的出租屋。小女儿最高兴,每天唱着歌,不像她跟着她妈在那老小伙家时,我见到过的老是苦着一张小脸。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我发现妻子看钱看得太紧,像恶狗护骨头那样。我挣钱,我却没钱花。我要回我的卡,我们又开始吵架。五嫂来调停,无济于事,最后,放下一只烧鸡和一个酱肘子,走了。再后来,有一次,吵着吵着,我一拳打青她的眼眶,她用擀面杖打伤我的腰。她又回到那个老小伙家,我又过上自己挣钱自己花的日子。不过,从那时候起我也就没再吃到地道的家乡饭了。五嫂不是我们同乡,这几年五哥回来的时候,她开始学着给五哥做我们家乡饭,有些像,但总感觉不是。

修鞋匠的手艺很好,我在这里修过几次鞋,有时间也会在旁边的棋摊上下几盘棋,鞋匠就记住了我。他说他只看,根本不敢坐上去跟别人下棋,他似乎很佩服我这样的“高手”,我很受用地跟他谈棋艺。此时,我在旁边看鞋匠和另外一个观战的老头为棋局吵吵。下棋的两个人中,一个身穿钢厂工作服,大概四十多岁的男人,我看出来棋局对他有利。果然,他摆炮,跳马,露出破绽引对方来攻,随后不动声色破了对方防守,终于用连环马将死对方的老帅。

“再来,再来一盘。”鞋匠支持的一方失败了,他不甘心地对穿着工作服的中年人说。

中年人看一眼手机,说:“不了,我得去上班了,你们继续。”他看看周围的人,起身骑着电动车走了。

这也是个下班不回家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愿意回家,还是就因为喜欢下棋。我以前多是因为不愿意回家才在棋摊上躲清静。那时我还没有得肝病。

不知道五哥是不是去了单位,五嫂在不在家?我看往不远处五哥家的小区。那个小区是钢铁公司修建的第一批大户型住宅小区,楼房高耸,威严气派,藐视旁边低矮的平房和半旧的小多层楼房。蓝天下,冬日的阳光照在一栋栋楼房上,一些窗户玻璃反出亮光,清晰着威严。我能想象出属于五哥家的窗户玻璃一定早被五嫂擦得洁净如冰晶,就等着年三十那天再贴上喜庆的窗花了。五嫂在医院上班,她多半是利用值夜班后的白天做家务。她总是让家里保持一种暖暖的香味,淡淡的,闻不够,家里的地板也总是干净得让我不敢踩上去。

妻子和五嫂妯娌俩关系要好,她多少受到五嫂的影响,以前也常擦窗玻璃,她离开这三年,我再没有擦过窗户。

腊月里的天到底还是只能短暂温暖,太阳偏西了,尽数抽走了暖意。我拢好棉衣,想起来我身上发冷应该是该吃饭了。

我回家煮了点在修鞋摊旁边面铺子里买的面条,打一个鸡蛋,放点蔬菜。正准备吃的时候,想起来该给五哥打个电话,确定一下他来我家的时间。不知道五哥是在家还是在单位,电话里只是说明天早上过来,让我在家等他。我看看面前没有一点油水的面条,突然又记起来应该在面条上放点香油,我不确定家里到底会不会有这东西,翻遍了橱柜也没找到。

喜欢上香油是我第一次住院期间,医生说肝病患者要少油荤,多吃水果蔬菜。五哥每次给我送来的饭很清淡,但是很香。后来问了五哥,他说那大概是放了香油的原因。我知道五哥做不出那样的味道。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早了一些,我怕被五哥堵被窝而挨骂。我们兄弟七人中,最不睡懒觉的就是五哥。小时候,记得我每晚睡觉前,看他趴在炕桌上学习,我喜欢把自己的头藏在他身体制造出的阴影里,那身影不够高大,但藏个我,足够。我在那个有亮而无光的地方,安然睡去。半夜,我起夜尿尿的时候,他还在学习,我睁开眼,在他的影子里不感觉刺目。早晨,我起身的时候,他的被子早就叠好了。我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过五哥在睡梦中磨牙了。后来,五哥考上大学。

五哥最不愿看到我懒散,但是,自从我得病后他也说得少了。

我把地扫了,就在出租屋里等五哥。家里只剩我自己,我依然感觉拥挤。

出租屋是待拆迁的平房。斑驳的铁门进来的过道做了厨房,前走就是客厅,两摞红砖支起一张木板床也是我的卧室,西面更小的一间是儿子的卧室。

肚子叫了,可我不觉得饿。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我感觉身体空空虚虚,肝区的疼痛弥漫全身,整个人从中间分为两半,下半截的气提不起来,上半截一丝丝的气冲向大脑,脑袋晕晕乎乎。我瘫坐在床边,明亮的太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上下翻飞,挑逗我的耐心。这个角度的光束应该是上午十点多钟。五哥还没来。

我有些喘不上气来,感觉自己被封在一座尘埃的山里。我的躯体,我的魂魄,都被囚在一种困顿中,我张口,无声召唤着灵与肉的靠山。

手敲在铁皮门上的声音传来,空洞洞的。周身所有的气汇聚,弹起我的身体。

拧开铁门上锈的弹子锁,五哥站在门外,他脸上带着笑又让人感受到压力,那是菩萨的表情。五岁的小侄子跟在他身后。进到客厅,五哥看看床脚边的旧沙发,那上面胡乱堆了一些我忘记洗了还是没洗的衣服,扭头,他又看看床对面的电视柜上沉默的小电视。哦,那个电视柜还是他家淘汰下来的,阳光洒在电视柜前面的地面上,斑驳的水渍和脚印暴露了我许久也没拖过地。

没看到他皱眉,没感到他要骂人,涵养使得他的表情跟我打开铁门时看到的毫无二致。

我让他坐,自己先坐在床头的一边,五哥后退一步坐在床的另一头。“嘎”一声,床猛地向下一顿,我知道这该是支起木板床的红砖中的一块裂了,两个人的重量让那些旧砖不习惯了。

“你好好收拾一下,每天都睡在上面,难受不难受?”他终究还是说了这样的话。

我家的暖气没有他家的热。我缩一缩脖子,双手揣在兜里把棉衣拢一拢,左手触到衣兜角落里的一团。

“这个年准备咋过?”此时,小侄子眨巴着黑亮的眼睛东张西望地从小卧室巡视出来,五哥又说:“儿子过年回来吗?”

提起那个兔崽子我一肚子气。他技校毕业本来分配在钢厂上班,可是偏偏跟我赌气去了新疆的分厂,每个月的工资刨去住宿费和伙食费剩不了多少,前几天打电话来说他没钱买车票,过年就不回来了。

现状就摆在这里,我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当初在农村过年,穿新衣服,有卤肉吃,有瓜籽和奶糖增加气氛,那生活也比现在自在有底气。

五哥默默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他的衣服总是板板正正,连个羽绒服也不像别人穿的那样鼓鼓囔囔,而是熨帖得非常符合他经常出国来往都乘坐飞机的尊贵身份,反正我们兄妹七个是这样认为的。这还是有赖于我那个厉害的五嫂。五哥总不在家,五嫂似乎是个有无限精力的女人,一个人打理家,管孩子,还要上班,她自己精致也让五哥有派头。

五哥的手终于伸进了羽绒服里面的衣兜。几年里,这个动作我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次,只是五哥的手伸进的,有时候是他的夹克外套,有时候是他笔挺的西装。夏天的时候,他手里好像会有一个文件袋。

他把一沓百元钞票从衣兜里拿出来,倒到左手,右手又伸进衣兜摸一通拿出几张。再把所有的钱放大腿上墩整齐,左手食指在舌尖沾一下,开始数钱。

“刷刷刷”,数钱的声音让我的神经瞬间支棱起来,这种世间最悦耳动听的声音胜过我中学时痴迷的摇滚音乐。不对,不能这样比喻,那时候要想进迪厅身临其境感受摇滚,是需要我自己的指尖数出钞票给到别人手上的。那时候,身体的跃动会伴随一些不舍和心疼。现在,无须我付出什么,这种声音之后会有钞票到我的手上,这种感觉更加美妙和令人满足。

我的五彩的目光碰到了一样看着五哥手指和钞票跳舞的另一束目光。那道目光黝黑纯净,充满探秘的好奇,小侄子似乎对他爸爸这样数钱的表演很感兴趣。也许是粉粉的色彩具有的诱惑性,或者是纸张随着手指有节律的翻飞吸引了他。

五岁的孩子已经会学舌了,他会不会把数钱的事情告诉他的妈妈,我的五嫂?五嫂会不会跟五哥吵架?我为自己还存有为他人着想的善念产生了一点自我形象高大的豪气。

“哥,你看,娃娃看到了,会不会……”我的口气有关心,更多的是讨好。

数钱的手停了下来,目光跟小侄子碰了一下,三个人又都看回那一沓钱。空气凝固片刻,光束中舞动的灰尘也稍事静止。

五哥没说话,小侄子也没说话,他忽闪着大眼睛看他爸爸,又看看我。我又多说了一句:“大过年的,别让你们两口子不愉快。”

五哥看我一眼,眼神中好像没有其他什么黑的白的意味。是我想多了?

五哥要面子,他不想让我知道他在五嫂面前的小心翼翼。我知道他在极力掩饰,但我不敢说,钱还在他手上。

看厚度,应该是留下了五分之二,其他的都交到我的手上。我的手往下沉,嘴角却扬起。我脸上掌管微笑的肌肉出卖了我,这不怪我,全赖肌肉和身体肾上腺素的记忆。这些记忆,此时顾不上会不会有人告密,别人会不会有夫妻矛盾,也不用操心五哥报账的时候会用什么措辞。这些统统不用我管,我只需要感受手里有几千块钱以后身体的感觉——我的原本要脱节的脊柱,此时牢牢地靠在了光束中静止的尘埃上。

钱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感到五哥脸上的表情有怜悯,有担忧,也有担当的豪气。我不需要现在就确认手里的钱具体的数目。我意识到,需要跟自己对抗一下,也学些矜持,哪怕稍微掩饰,也要照顾一下五哥脸上的表情。不过,这一套也要适度,否则,五哥会失去头顶的佛光,他不会允许这样,他喜欢被依靠的感觉。他不提小侄子不提五嫂,那是他努力的另一方面,也是他能力的一种。那是他自己的事。

现在,我可以感念这一切,又不用对一切负责,我可以给儿子买火车票让他回家,给跟着前妻在别人家过年的女儿买礼物,我们甚至可以在这个不太暖和的小出租屋过个团圆年。

“哪天过来家里吃饭,来前先打个电话,我们聊一聊。”五哥再环顾一下我这个家,“你这家里有些冷。”

我干咳一声说:“我,习惯了,也还行。”

五哥家的暖气很好,冬天常需要开窗户,棉衣更是穿不住。在我这里冷惯了,以前每年过年去到五哥家聚会,我热得连毛衣都穿不住。好在,那时候妻子能让我穿上干净整齐的衬衣,脱了毛衣在那样温暖的屋里,更舒服。

送五哥出门,五哥回头又说:“年后怎么打算,你的身体,看样子是没办法继续工作了。”

我想说点什么,出于尊重,出于礼貌。我觉得也应该说点什么,也许是我的打算,也许是五哥对我的打算,是关于工作,还是关于我的身体或者我的家。可是,在冷空气里,我的嘴唇诺诺,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冻的。我的肝区又隐隐作痛。五哥没等到我的一个字,他也许就没等我说话。

小侄子一只手在五哥手里牵着,另一只手回头摆一摆,跟我“拜拜”。要过年了,“拜拜”好吗?一阵难以抵挡的寒意袭遍全身,我打了个寒战,赶紧回屋。

站在床前,那一摞粉色的钱散放在我的黄绿格子床单上,显得色调混乱,搅得我不平静起来。我想着是先给女儿打电话让她哪天过来,还是先给儿子打电话商量买车票的事,忽又想起那个让我给五哥打电话的缘由。我把手伸进左面衣兜,从角落里掏出了一个皱成一团的十元纸币。

声明:本文参加书香澜梦第95期“图文”专题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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