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城市（20）

（二十）

    阿香的预感很快实现了。

她一夜也没有睡好觉，许志超狰狞的面容和雪梅悲戚的表情在她脑海里交替闪现，她感觉自己脑袋就要炸裂了。想想自己和雪梅都不可能在厂子里干下去了，不仅有点担忧，上班快一年了，成天就是埋头干活，对这座城市很陌生。一旦不在这里上班，能去哪里呢？

阿香突然想起什么，不由翻身坐了起来。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一个人的影子——陈亮。怎么会想起他？阿香摇了摇头。

借着微弱的月光，阿香看向斜对面的雪梅。她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阿香心里十分忐忑，晚上毕涛走的时候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她看到了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阿香实在放心不下雪梅，就披衣下床。就在她低头穿拖鞋的时候，似乎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她不由一个机灵，抬头向雪梅看去，发现她还是静静地躺在那里。阿香浑身一阵发冷，难道刚才是幻觉？

阿香站起来，这时，又传来一声呻吟，虽然很低微，但是绝对不会有错，而且，就是从雪梅那里发出来的。阿香头皮一阵发麻，几步跑到门口打开大灯。屋里突然亮了起来，另外两个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嘴里还嘟囔着：“这是怎么了？大半夜不开台灯。还让人睡觉不了？”

阿香不顾这些，只是紧张地走近雪梅。雪梅盖着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秀发散在枕头边，但是她的被子在轻轻抖动。阿香第一个反映就是孩子，是不是她伤心过度，要流产？

阿香慌了，连忙喊道：“雪梅，雪梅，你怎么了？”

同屋的那两个人也一起走来，她们揉着惺忪的睡眼疑惑地看着瑟瑟发抖的雪梅。

阿香用颤抖的双手缓缓掀开雪梅的被子，一股异常的味道扑面而来。

“血！”其中一个人大声惊呼。

阿香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立刻检查雪梅的情况。只见雪梅紧闭双眼，脸色灰白，浑身哆嗦，嘴里不时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她的身上，被子上到处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雪梅，雪梅！”阿香惊恐地大声呼唤着。

雪梅的眼皮动了动，轻轻地痛苦地哼了一声，又陷入一种沉重的睡眠当中。

“快送医院吧。”有人提醒。

阿香慌乱地穿着衣服，叮嘱两位室友帮忙照看一下，然后匆匆忙忙跑下楼去到宿舍楼旁边的小卖铺打电话叫救护车。

半夜里好容易敲开了小卖铺的门，阿香顾不上和睡眼惺忪的老板娘解释，直接就扑到电话上。

打完电话，阿香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上楼的时候，一个室友披着衣服跑了下来。她伏在阿香耳边悄声说：“雪梅割腕了。”

“啊！”

阿香万万没有想到，雪梅会突然割腕自杀。强烈的悔恨撕扯着她的心，急急忙忙往回跑，差点撞在墙上。“千万不要有事”，她心里默念着推开门。

另外一位室友正蹲在地上紧握着雪梅的左臂，她是位年纪较长的大姐，遇事还镇定。她抬头看了阿香一眼说：“应该没事，不知道是刀子不快还是她后悔了，估计没有割到动脉，流了好多血，现在血止住了。”

一听这话，阿香感到整个人虚脱了一样，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

不幸中的万幸，正如那位大姐说的，雪梅割腕时一是刀子不够快，再加上刚划下去，她手一抖，刀片掉落在被子里，黑暗中她摸不到刀片，鲜血已经汩汩流出，虚弱的雪梅晕了过去。性命无碍，可是雪梅整个人在几天时间里就变了形，本来圆润的脸颊深深塌陷下去，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只显出一对高高凸起的颧骨。

最让人想不到的是，就在雪梅最虚弱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毕涛竟然消失了。

雪梅割腕自杀的消息在厂子里很快传开，当阿香回宿舍拿东西的时候，门口围了一群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神色，嘀嘀咕咕议论着，甚至有人凑到阿香面前想打听什么。她不由怒气上窜，狠狠把门一关。

打量着住了多半年的小屋，阿香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一刻，她想家了。她想起了母亲弟弟，想起一家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清苦但是温馨。可是这里有什么？灯红酒绿不属于她们，这个城市不属于她们。

阿香收拾好了她和雪梅的行李，坐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已经发黄的墙壁，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后，她去了车间，她想先把雪梅住院的事告诉毕涛。没想到得到的答复竟然是毕涛调走了，具体调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这肯定是许志超干的。阿香气冲冲来到他的办公室，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推卸责任。

许志超不在，快把门敲烂了也没有人开门。走廊里一片死寂，连个人影都没有。

阿香觉得自己周身无比阴冷，她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刻都不想停留。

......

后来，后来当然就是雪梅出院后两人搬到了另外一处地方住，她们租了一间平房，也就是十平米左右。雪梅郁郁寡欢，成天就是坐着发呆，唯一能让她咧嘴笑一下的就是她妹妹的来信。为了让她妹妹放心，阿香没有告诉她雪梅的事，她的信每次还是寄到那个厂子，同屋好心的大姐每次都给惦记收好，等阿香去取。这位大姐帮了她们不少忙，也从不多问多说什么，阿香一辈子都记着她的好。

阿香一直对雪梅充满了愧疚，从雪梅住院开始，毕涛就再没有出现过。阿香也不敢在雪梅面前提起他，倒是雪梅自己偶尔会盯着他俩的照片发呆。

阿香骨子里是嫉恶如仇的，一连串的事情让她不敢相信任何人，包括毕涛。

在老家的时候，阿香曾经订过亲。像她这样二十多岁还没有结婚的在她们老家那里不多见，但是就因为父亲的病，她主动把婚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男方退了亲。阿香不后悔，连这都不能包容的男人，嫁给他有什么意义。

所以阿香无法理解雪梅对男人的依恋，这倒不是说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只是她太没有独立性了。当她经受这些遭遇的时候，她最希望的是有个爱她的男人在身边，其实她不愿说出许志超的名字也是为了维护毕涛。她真的太傻了。

不管怎样，雪梅肚子里的孩子却在一天天茁壮生长。

期间，阿香换了三次工作，一次是在一个小饭馆端盘子。因为不甘心一帮小混混的侮辱不陪他们喝酒，被炒了鱿鱼。还有一次是在一家小旅馆做服务员，那里实在太乱，她看不下去也受不了，自己不干了。然后她又批发了点小百货，每天到路边摆摊。她想，暂时不给人打工了，自己干，或者学点手艺。

不过这时候两件事改变了阿香今后的道路，一是雪梅肚子越来越大，马上就要生孩子了。再有，她命里的克星再次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