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
1959年3月12日,胡适先生的《容忍与自由》一文,随后发表。本文开篇即这样写道:
十七八年前,我最后一次会见我的母校康耐儿大学的史学大师布尔先生(George Lincoln Burr)。我们谈到英国史学大师阿克顿(Lord Acton)一生准备要著作一部《自由之史》,没有写成他就死了。布尔先生那天谈话很多,有一句话我至今没有忘记。他说,“我年纪越大,越感觉到容忍(tolerance)比自由更重要”。
布尔先生死了十多年了,他这句话我越想越觉得是一句不可磨灭的格言。我自己也有“年纪越大,越觉得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的感想。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
——由此观之,“容忍比自由更重要”这句话的发明权属于布尔教授,但经过胡适的一番思考,又增加了丰富的人文内涵。在此文中,胡适还说,“在宗教自由史上,在思想自由史上,在政治自由史上,我们都可以看见容忍的态度是最难得,最稀有的态度。人类的习惯总是喜同而恶异的,总不喜欢和自己不同的信仰、思想、行为。这就是不容忍的根源。不容忍只是不能容忍和我自己不同的新思想和新信仰。”“一切对异端的迫害,一切对‘异己’的摧残,一切宗教自由的禁止,一切思想言论的被压迫,都由于这一点深信自己是不会错的心理。因为深信自己是不会错的,所以不能容忍任何和自己不同的思想信仰了。”因此,“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异己’的雅量,就不会承认‘异己’的宗教信仰可以享自由。”
老航将胡适此文附后,供文友君们品鉴。除学术外的胡适思想、人文文章,一般地说,不论他写于五六十年前还是近百年前的白话文,对今天的人来说,几无阅读障碍。他有许多篇章,若不署他的名,甚至可以让人认为就是今时某人针对当下的大作。文章好不好,有没有传承价值,就看跨时代的阅读体验。我发现一些朋友甚至至今没有读过胡适文章,建议最好花费少许时间补点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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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一生追求并笃信的就是自由,那就是独立精神与自由人格。因此,他一生不党不私,对政治有“不感兴趣的兴趣”,并将之视为一个知识分子的责任。胡适一生,被人各种骂,其中鲁迅骂胡曾是最激烈的一位,用过“丑态而蒙着公正的皮”、“为虎作伥却又标榜仁义道德的‘帮忙文人’”、“胡适博士不愧为日本帝国主义的军师”等恶语。胡适对鲁骂,一般不予回应。1936年,鲁迅去世,同样被鲁迅骂得很惨的苏雪林来信如此评述:“鲁迅的心理完全病态,人格的卑污,尤其出人意料之外,简直连起码的‘人’的资格还够不着”。胡适在回信中却说:“但我以为不必攻击其私人行为。……他已死了,我们尽可以撇开一切小节不谈,专讨论他的思想究竟有些什么,究竟经过几度变迁,究竟他信仰的是什么,否定的是什么,有些什么是有价值的,有些什么是无价值的。……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鲁迅自有他的长处。如他的早年文学作品,如他的小说史研究,皆是上等工作。”
可见,胡适对人的宽容,是透在心骨里的,并非晚年才有的人生醒悟。一个人如果真正理解自由,那就必须理解并珍惜宽容和妥协的巨大价值。对此,老航自认为个人修为还不够,尽管自己一直比较温敦,却仍然做不到对极端派的凡事拱手相让。不过,有时我与某些人“怼”,不过闹着玩的。多数时候,还是能做到对事不对人。面对无聊的辱骂与纠缠,胡适先生不予以理睬与回应的做法,应是最好之法。话不投机,说多了无益,不如不说。被骂、被侮辱、被恶意攻击又怎么样?我的独立精神与自由人格若经不得某些人的骂,那我岂不太脆弱了?那岂不是表明,我对自由的认知还浮于表面呢?所以,深刻理解容忍,并努力践行之,是提升我们最可宝贵自由价值的一个大法门。
生活中,处处需要宽容与妥协。生活中的主要矛盾,一源于面子,二源于利益。面子,有许多是浮表的尊重,迂腐的礼。到一个饭桌上,啥主位不主位的,真有什么特殊的价值么?利益,实际谨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规则就可以了。利益不仅包括财富,也包括权力、名望。不该你的你不去伸手,别人侵犯你的,依法依理捍卫即可,也就没有那么多枝节。小利益可以不计较。菜市场差了几块钱,耸耸肩,不必当回事。根本利益,讲得过理,依理办;对方实在横蛮,争也无用,依法办;法院不公正,评估一下,莫被一个案子将自己余下的人生拖进去,先生活,再等机会寻求公道就是了。我们需要对别人容忍,也需要对自己容忍。一时之失,不必着急。有时候,有些事,要给点自己的时间。
在政治上,在思想层面,得明白没有理想化的政治。再说,每个人的理想也不一样。各人坚持自己的理想,互不相让,那就不可能取得共识。我们好些时候,都只有自己的管见,我的理念与设想,我以为绝对正确,其实,很有可能不正确,或只有部分正确。那么。大家相互妥协,就很有可能取一个至少不太糟的协商成果。政治,只应有妥协的政治,两害相较取其轻的政治。不然怎么办?就只好你死我活决一死战了。而观历史那些对异见进行肉体消灭或白色恐怖大迫害的政治,又有哪一个不是反人类、反文明的野蛮事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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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胡适《容忍与自由》全文
十七八年前,我最后一次会见我的母校康耐儿大学的史学大师布尔先生(George Lincoln Burr) 。我们谈到英国史学大师阿克顿(Lord Acton) 一生准备要著作一部《自由之史》,没有写成他就死了。布尔先生那天谈话很多,有一句话我至今没有忘记。他说,“我年纪越大,越感觉到容忍(tolerance) 比自由更重要”。
布尔先生死了十多年了,他这句话我越想越觉得是一句不可磨灭的格言。我自己也有“年纪越大,越觉得容忍比自由还更重要”的感想。有时我竟觉得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就没有自由。
我到今天还是一个无神论者,我不信有一个有意志的神,我也不信灵魂不朽的说法。我能够容忍一切信仰有神的宗教,也能够容忍一切诚心信仰宗教的人。共产党自己主张无神论,就要消灭一切有神的信仰,要禁绝一切信仰有神的宗教,——这就是我五十年前幼稚而又狂妄的不容忍的态度了。
我自己总觉得,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是信神的,居然能有这雅量,能容忍我的无神论,能容忍我这个不信神也不信灵魂不灭的人,能容忍我在国内和国外自由发表我的无神论的思想,从没有人因此用石头掷我,把我关在监狱里,或把我捆在柴堆上用火烧死。我在这个世界里居然享受了四十多年的容忍与自由。我觉得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对我的容忍度量是可爱的,是可以感激的。
所以我自己总觉得我应该用容忍的态度来报答社会对我的容忍。所以我自己不信神,但我能诚心的谅解一切信神的人,也能诚心的容忍并且敬重一切信仰有神的宗教。
我要用容忍的态度来报答社会对我的容忍,因为我年纪越大,我越觉得容忍的重要意义。若社会没有这点容忍的气度,我决不能享受四十多年大胆怀疑的自由,公开主张无神论的自由了。
在宗教自由史上,在思想自由史上,在政治自由史上,我们都可以看见容忍的态度是最难得,最稀有的态度。人类的习惯总是喜同而恶异的,总不喜欢和自己不同的信仰、思想、行为。这就是不容忍的根源。不容忍只是不能容忍和我自己不同的新思想和新信仰。一个宗教团体总相信自己的宗教信仰是对的,是不会错的,所以它总相信那些和自己不同的宗教信仰必定是错的,必定是异端,邪教。一个政治团体总相信自己的政治主张是对的,是不会错的,所以它总相信那些和自己不同的政治见解必定是错的,必定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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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对异端的迫害,一切对“异己”的摧残,一切宗教自由的禁止,一切思想言论的被压迫,都由于这一点深信自己是不会错的心理。因为深信自己是不会错的,所以不能容忍任何和自己不同的思想信仰了。
上帝自己说话,还会错吗?为上帝的光荣作战,还会错吗?这一点“我不会错”的心理,就是一切不容忍的根苗。深信我自己的信念没有错误的可能(infallible),我的意见就是“正义”,反对我的人当然都是“邪说”了。我的意见代表上帝的意旨,反对我的人的意见当然都是“魔鬼的教条”了。
这是宗教自由史给我们的教训:容忍是一切自由的根本;没有容忍“异己”的雅量,就不会承认“异己”的宗教信仰可以享自由。但因为不容忍的态度是基于“我的信念不会错”的心理习惯,所以容忍“异己”是最难得,最不容易养成的雅量。
在政治思想上,在社会问题的讨论上,我们同样的感觉到不容忍是常见的,而容忍总是很稀有的,我试举一个死了的老朋友的故事作例子。四十多年前,我们在《新青年》杂志上开始提倡白话文学的运动,我曾从美国寄信给陈独秀,我说:
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一二人所能定。甚愿国中人士能平心静气与吾辈同力研究此问题。讨论既熟,是非自明。吾辈已张革命之旗,虽不容退缩,然亦决不敢以吾辈所主张为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独秀在《新青年》上答我道:
鄙意容纳异议,自由讨论,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独于改良中国文学当以白话为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
我当时看了就觉得这是很武断的态度。现在在四十多年之后,我还忘不了独秀这一句话,我还觉得这种“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的态度是很不容忍的态度,是最容易引起别人的恶感,是最容易引起反对的。
我曾说过,我应该用容忍的态度来报答社会对我的容忍。我现在常常想我们还得戒律自己:我们若想别人容忍谅解我们的见解,我们必须先养成能够容忍谅解别人的见解的度量。至少至少我们应该戒约自己决不可“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我们受过实验主义的训练的人,本来就不承认有“绝对之是”,更不可以“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
(原载1959年3月16日台北《自由中国》第20卷第6期)
【本文节选自《容忍与自由》,载于《问题与主义》(胡适作品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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