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雨落梅江河(5)(中篇爱情故事连载)
“师傅,我回来了。”
天保说话的声音里,透出一股与自己兄长聊天般的亲切,全没师徒之间的距离与隔阂之感。
师傅循声转过身,抬头看了天保一眼:
“哦,这么早便从家里回来了。”
师傅微笑着应了天保,见了天保身旁站着的苦根,以为他是来买啥铁器一位顾客,师傅刚想张口想问苦根之时,却被天保抢了话去。
“这是我弟弟,正是农闲,他在家也没啥事,随我来老街这里溜达溜达。”
天保指着苦根,大大咧咧地对师傅说。
师傅那张刚毅的大脸,即刻满起了友善的笑容,他客客气气地对苦根“哦……”了几声。
“你还有这么大的弟弟,我怎么以前没有听你说起过?”
师傅带着一脸的疑惑,回头看了看天保。
天保没有回应师傅,而是伸手拍着苦根的肩头,嘿嘿一笑:
“这是我师傅!”
天保一脸的骄傲,仿佛自己师傅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一般。
天保把自己手中的大背包,随便找了条角落的黑凳子放下,便熟练地帮师傅生起炉火来。
天保的师傅姓陈,四十岁左右,满经风霜的大脸上,长满了雀斑点点,额头前方,一道凹凸不平的长疤痕,如丘壑一般分明,就这么突兀显在脸上,这方圆数十里与之相熟之人,都亲切地称陈师傅为陈大麻。
陈师傅个大,身板儿敦实,他那大大的脑袋,安着一张国字方脸,大嘴厚唇,鼻子挺拔,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特有神,眉宇间透着一股刚毅的神态。虎背熊腰的他,经年在火炉旁抡锤子打铁,练就了一身发达的肌肉,胸前与腹部的肌肉,一块块隆起,看上去粗壮威猛,很有些气势。
虽已是深秋了,可师傅的上半身,仅披一件黑旧的短袖褂头;下身穿条灰色的半长短裤,趿拉着一双布鞋;一块黑色的长围兜,系于腰间,遮盖盖起那条半长的短裤,仅留下脚跟裸露在外。他这一身极不协调的打扮,看起来很有几分的滑稽,模样儿特别的搞怪。
“对了,天保,你们哥俩吃了早饭没?”师傅关切地问起天保。
“为了能早点赶到师傅你这来,我们都还没吃早饭。”天保呼呼地拉着风箱的把手,炉子生火的噪音有点大,他大声回了师傅。
陈师傅在黑黑的围兜下方,伸手从半长的短裤口袋里,摸索了几把,掏出几张小票,递给天保:“你们哥俩,去前边拐弯处的小吃店,买点东西充一充饥,呆会好有力气干活!”说完,他又蹲在着炉子跟前的地上,摆弄还没有比划好的那几块生铁。
就兄弟俩吃早饭的间隙空档,天保给苦根,详细地介绍起自己的师傅来。
“陈师傅可厉害了,方圆十几里,多多少少也算得上个人物。他力气大,打小就练过武艺,功夫了得,有一身过人的硬功夫,四五个壮汉,恐怕都难以奈何他。人长得俊朗不说,他还是个有故事的人,师傅年青时,在外面扛过枪,打过仗,因他看不惯国民党部队里那些鱼肉百姓的行径,尤其痛恨官兵的残暴与堕落,便找了机会,只身逃回家来。”
“啊,想不到你师傅人这么厉害啊,我还以为他只一个普普通通的铁匠......”苦根也对天保师傅的身世好奇起来,一个劲地要求天保继续说说跟师傅有关的往事。
“确实,师傅本就是“老坝里”这边的人,二十七八岁才成的家,有一对儿女。他家是打铁世家,传到他这一代,已经有好些年头。师傅人热心,肯帮人,若是哪家有困难,只要他能使得上力,必定会出手相助,这条街上的人,都敬他三分。加上师傅做生意实在,从不短斤少两,若是哪家铁具坏了,修一修仍可继续使用的话,师傅断不会让他买新家伙,总会想方设法维修加固,象征性的收点工钱而以。”
听着天保说起陈师傅的那些过往之事,苦根也跟着天保仰慕起陈师傅的为人来,兄弟俩人都对陈师傅生出一股浓浓的敬意,为师傅的人品所折服。
天保与苦根哥俩简单吃过早饭,起身出了小店,便向师傅的铁匠铺子走去。
来到铁匠铺子,陈师傅已经把炉火烧得旺起,在俩兄弟还没有进铺子之前,独自一人,已打好了几对钉门板的铁扣环。
兄弟俩进了屋,陈师傅把一块厚厚的生铁,放入烧得正旺的木炭炉火里。只见他双脚分开,一前一后呈斜八字,一手拉起风箱的长柄,伴着风箱拉杆推送有力的节奏,身子时倾时仰,有节奏地晃动摇摆起来;他另一只大手,用大铁钳边从炉火里夹起一个燃得通红的小木炭,点着嘴中叼着的纸烟,开始吞云吐雾,微眯着双眼,吐出一个个的大烟圈,一副陶醉满足的模样。
那个陈旧的风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陈师傅在风箱前,来回用力推送,一阵又阵的呼呼鼓风声,“吧嗒、吧嗒......”此起彼伏,便在这间不大的屋子内响起。风箱里鼓出的一道道强气流,通过内部隐藏的暗管,传至大铁炉里,炉中前一刻还黑漆漆的木炭,犹如施加了魔法般,忽暗忽明,一闪一息,像是吹唢呐老人的腮帮子那样,一会鼓起,一会平息;紧接着,铁炉里的火星,飞舞雀跃,点点上窜,腾溅四处......发出“噼哩啪啦……”四处炸开的声响,伴着炉火中不断冒出红艳艳的阵阵火焰,顷刻之间,盈满了烟雾的这间铁匠铺子,熏得人双眼都快要迷离起来。
不一会儿,炉火中那块厚厚的生铁片,被烧出赤赤红艳,耀出明晃晃的亮光,一片红彤彤。
天保立于铁砧子一侧,他站在靠里墙角些的位置,紧握着手中的大铁锤,置在自己身前,在那随时待命,就等着师傅从炉中夹出那块红通通的生铁块置在铁砧子上。
“叮当”一声,师傅于铁砧子的一角,向天保发出锤打的指令。
“叮,当,叮,当.......”天保手中那杆大铁锤,极其有规律地砸向那块火红的大铁疙瘩。师徒两人,你来我往,趁大铁块还没冷却之前,你一下,我一下,奋力砸向铁片,节奏极其和谐,速度快,全神贯注地把铁片变薄、变长......
很从,铁砧子周边,火星四溅飞起,有的落于师傅那块大黑围兜的上方,”扑哧......”一声,瞬间即逝,消失不见了;有的落于天保脚下的地上,“噗、噗……”几声,消融于漆黑的地面,混于堆积起来的铁屑之中,愣是让你再也分辨不出,哪个铁碎屑,正是先前还拖着一道红又黄长弧光的屑子。
苦根以前在湖泉光村子里也看过人家打铁,对打铁的流程,打铁的动作规范要领,还算在行;特别是一些常用铁器的制作方法,工序与流程,更是熟络在心。看天保与师傅俩人打了两个小时后,苦根有些乏味了,略显倦意,看陈师傅与天保正忙,便没有与他们打招呼,一人走出铁匠铺子,独自前往老街周边转溜。
苦根走开,陈师傅趁着打好铁具淬水的那个间隙,有些不解问天保:
“你家不是只有你一个男孩子吗,啥时冒出这么大的一个弟弟?”
“他是我堂弟,从小,我们哥俩就在一块儿玩,比亲弟还亲哩!”
“我看你弟弟身板儿也算结实,该是个帮父母干庄稼活的好手吧!”
“咳,我这个弟弟也是可怜!他们一家,如今就剩他一人了。他父母过世得早,两个姐姐也不在身边,一个人在村子里帮人家干农活。”
“哦,那是吃了不少苦头,这小伙子倒是不容易啊!”
“唉,穷人家的孩子都一样,苦也没啥,习惯了就好。”
天保与陈师傅俩人,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些跟苦根有关的闲话。
“我倒是有个主意,想让你弟弟也来我这当学徒,不知他愿不愿意?”
一向心直口快的陈师傅,冷不丁冒出这么一个新奇想法。
“我没与弟弟聊过,不知他会不会同意。要不,待会我问问他,看他如何回我?”
天保被师傅这个凭空而出的想法给问住了,他也不知这个弟弟会不会同意。若是苦根能留下来学徒,与自己作作伴,也好解一解这单调日常的烦闷。天保对师傅这个想法,暗暗开心。
苦根早上陪同天保来到打铁铺子,还有吃早饭的那会,他们俩就从街道来回了几趟,不大的街头与巷尾,苦根看了个七七八八,没看出啥新鲜玩意,加上老街上铺子内那些陈列的商品,压根就不是为苦根而准备。囊中羞涩的他,自然对这些玩意难有兴趣,懒得多瞧一眼。
苦根出了铁匠铺子,沿着弯弯的街道,缓缓慢行,往更下面的前方踱去。
老坝里青石板铺就的长街道,没有向前延伸长远。不一会儿,苦根便来到了老街的尽头。苦根继续向前,街道两侧的铺面,消失于阡陌纵横的田间。他便转身折了回来。
在铁匠铺子下方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小巷口,笔直伸向西面的大河,铺一层细碎的小石子。这条乡间的小路,小径两侧,被繁茂的参天大樟树给遮掩起来,颇有几分清幽和绵长之感。
苦根有点意外,想不到这条街角的拐弯处,竟然还有一个如此幽静的好去处。好奇心使然,苦根不知不觉,顺势竟拐上了这条林下的小径,他想去前方看一看,瞧瞧有啥新鲜的景致。
几间泥砖砌的青瓦小屋,静卧于大樟树的浓荫之下,太阳光从树缝里,投下一束束斑驳的光影,洒满林间的枝丫各处。另有几道强光,映于小屋子那旧木栅格的窗前,透过窗户瞧去,室内漆黑灰暗,啥也看不清,一片静谧无声的世界。
沿着小碎石子路继续前行四五十米,很快便来到梅江大河的岸边了。
与路相交的堤岸上方,有一道伸向河中的口子,缓缓伸向堤下的河床。一级一级的台阶,给一块块青石垒好,直至没入岸边的深水之中。
几位中老年模样的村妇,与一位和苦根年纪相仿的姑娘,一道蹲在最下方的大石块上,一字排开,就着湍急的河不浣洗衣裳。她们一边洗搓手中的赃衣服,一边聊着各家的闲事。
哗哗的流水声,使得她们的说话特别的大,还有手中木梆,捶打衣服的“咚、咚、咚……”声,没有规律地混合一块,很有几分的嘈杂,就这样此起彼伏,荡漾苦根脚下那片开阔的河流。
苦根见石头台阶下方全是女人,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走去。他停住了脚步,抬眼眺向没有遮挡的梅江大河。那开阔的梅江河面,恍如一张巨大无比的玻璃镜面,倒影着蓝蓝的天色和远近的青山,全都没入水中,水映山色,蓝青相辉。
不远处,在较浅些的沙滩之上,几只亭亭玉立的大白鹭,踩着浅浅水流,一只脚踮起,一只脚没入河水,专注地盯着眼前缓缓流动的水面,于水中不时低掠,频频啄食起躲藏不及的小鱼儿。偶尔还会带起点点水花,滴落水珠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把舞动的黑梭,于水中不停穿插,来回拖曳起层层波纹。
苦根收眼,正打算回走的一刹那,正弯腰洗着衣服的那位邻家少女,许是蹲得时间过长,感觉累极了的她,突然站了起来。姑娘伸了伸细长的腰身,那五官清秀的瓜子脸儿,轮廓分明,模样儿极是俊俏,精美得犹如仙女下到了凡间,她是那么的好看、耐看,又是那么的亲切可人,让见着了她的人,怎么看就怎么起舒心。
这位漂亮的邻家女子,给身边正洗衣服妇人的玩笑话,惹得放声大笑,全没有大姑娘家的矜持与含蓄,犹如一只欢欣雀跃的百灵鸟儿一样,浑身洋溢着青春少女美好的气息。俏姑娘朗朗的笑声,特有感染力,惹得河中的水流,竟跟着女孩的笑声起微澜,仿佛不能自持了。
在她的笑声快要止住那时,姑娘稍稍回了头,她一眼瞥见河阶之上的苦根,苦根也看见了姑娘的双眸,俩人四目相对于一块,这位漂亮的邻家姑娘,立马满脸起来了绯红,眼眸里尽是羞涩。
她赶紧回了头,速速蹲下,不停地挫起手中的湿衣服。姑娘突然而来的变化,与先前含笑朗朗全然不同,此时,她竟如一只突然受了惊的鸟儿一样,慌里慌张了起来,很有几分无措失态的模样。
苦根的脸色,一样跟着红起,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不好意思继续站准不动,赶紧回身,快步往河堤上走去,心中腾起一股热辣辣的触电之感,感觉地上的那些草木,竟也在摇摆一样,全都跟着他的心儿,晃动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