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梦幻感

2023-09-06  本文已影响0人  亞眠

我喜欢边吃早饭边听听音乐。点开手机QQ音乐每天为我推送的30首曲子,点击全部播放。往往只听到三五首,我的早餐就结束了。

我吃饭属于狼吞虎咽那种,被有素养的人嫌弃,我想我这种吃相多半是因幼年饥饿抢食养成。我这样想其实就是为自己的粗鄙找个台阶下。因为我见过小时候没有饿死的人,如今吃喝言谈都像绅士。

我属于那种在文人眼里像伧父的粗人,在武人看来像秀才的衰人。听音乐是件奢侈还有点装模作样的事。

中国式的早餐大致有三,一是粤港式的,二是淮扬式的。这两种模式的早餐都在空间阔大的酒楼里进行,人数众多,热闹而享受。第三种早餐方式其实是除广、淮之外的所有早餐方式的总和,包括在自家,在街头小店,在路边小摊,在行进中完成。最值得称道和宣传的则是一手扶着车把手,一手举着葱油面饼夹油条大葱之类的早餐,边走边吃边唱的所谓行进中的早餐,因为它能让人感到朝气蓬勃的活力,感到工作的热情,还有大干快上的决心。

而我理想的早餐却是这样的:一个满是绿茵芳草的院子中间,有一张铺着白色餐布的桌子,不拘是圆还是方,桌上此时应该有一壶茶或是咖啡,有煎鸡蛋,有馒头,蛋糕……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在享用它们之前,看完早晨拿到的报纸。我的老花镜放在咖啡壶旁边,手杖斜倚着桌子……当我吃完早餐,太阳刚好越过东面建筑的尖顶和槐树、栎树混合林木的树梢,斜照在我的白桌布上。一半绿草地,一半杯盘和我的一半头发被朝霞涂成金色。此时我抬起左臂,看了看腕表,再眯眼看看东边的天。我习惯和太阳核对时间。然后我戴上眼镜,拿起手杖,去屋里戴上礼帽……

如今谈这种早餐方式多少有些危险。假如被邻人举报为寻衅滋事或伤害民族感情都未尝不可。因为这种早餐方式绝非传统中式。我清楚我有些崇洋媚外。我想我一定在某部电影或是某个古老杂志封底看到过这般情境,竟至不能忘情,及于今天。

正因为我努力了一辈子也不能实现我理想中的早餐,我只能继续在需要开灯才能看清食物的房间里用餐。深色木制餐桌油漆斑驳,乱七八糟摆放着和食物餐具无关的东西:肥皂半块,火柴一盒,剃须刀一把,诺氟沙星大半版,螺丝起子、老虎钳各一把,几张记有消费账目(不完全)的废纸,一粒纽扣,一副少了大王的扑克牌……我得推开它们才能腾出一块放置碗筷杯盘的地方。

我的早餐多是粗粮,老面馒头,玉米,山芋,南瓜,泡饭,炒黄豆,花生米。有时为了改善生活,也会在碟子里放一个价值三块钱的肉包子和一枚怎么煮蛋黄都不能凝聚成黄色固体的鸡蛋,并留待最后吃掉它们。我都没养成吃小菜的习惯。

我说过了,我吃饭会发出很响的声音,其实我自己也讨厌。我内心向往优雅美好的事物。咀嚼食物的声音之所以令人反感并不在于单调和不动听,而在于它能让人想到人性中最没有美感的东西。正是为了抵抗这种不适,我开始早餐时听音乐并形成习惯。

其实我今天并不想谈早餐听音乐这件事。我是想说听音乐时的一件事。

今天听到一首很熟的曲子(事后查得名叫《心之田园》,乔治·戴维森的作品。),可我叫不上名字。旋律优美,却偏能听出一丝伤感。我苦苦思索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却想不起。于是我猛然想到现在已经是九月了,过了九月我可以堂而皇之听蒂姆·詹尼斯《十月的花》那首曲子。可问题是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六月。因为那时我一直忙着治眼疾。那是多么遥远的事啊,就像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于是我就不知道我是怎么忽然之间到了九月的。因为眼睛看东西还是那个蚊虫浮絮满天飞的状态。

我知道我的生命进程中向不缺梦幻感,有时一连数月都似在一个梦里,有朝一日猛然醒来,梦里的情境只留下一抹淡淡的影痕。就像播放一段遭到严重损坏的胶卷里的电影。为此也曾去找过医生。医生用放大镜照我的脑子,用银针刺探我的脑子,确诊我大脑缺氧和供血不足。他要求我经常去人迹罕至的山林走走。

我试着从文字记录里寻找这几个月的踪迹,比方说从一首状物的七言绝句或是一篇饮食男女的小文里……好无用处。那些文字竟然适用于任何一个人在任何时空就其有关惊叹、厌倦、无聊、失望、愤懑等情绪做出表述和记录。换言之它们不属于我的个人记录。后来我找到我和一位好友的聊天记录,那里有我们关于坐骨神经痛的治疗心得。我查看了聊天日期,我记起我从七月初开始做针灸,持续了半个月,宣告失败。我记起我总是冒着大雨去医院或是从医院回来。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去针灸时遇到一位旧相识。他曾在基层农村搞法律服务工作,大拆迁的年代,他因为想和那帮拆他姐姐家饭店的人谈法律,被那帮人在他头顶左侧开了一个天窗。目前他那个天窗有点像贵州重庆一带常见的天坑,头皮塌陷下去,毛发却依然茂盛。据说他一直到现在都想讨个说法。

他告诉我一到阴雨天,天坑就隐隐作痛。这又让我记起今年的夏季是多雨的,气温也不是太高。反倒是立秋以后,气温有所升高。我记起我曾像某个原始部落的酋长或长老那样仰望天空,许久之后,自言自语说:今秋是秋老虎。我还记起曾有不少地方发大水,汽车像快递泡沫包装盒那样漂浮着,挤满世间。那是发生在哪里的事呢?我想不起,我猜可能在国外某个偏僻山区吧。我甚至想起才过去不久的那个三年,所有不可思议的细节均告忘却,脑子里只有一个抽象概念,一个语词。而与之相反的梦幻感则表现为,眼前的一些情状总似在少年时代见过。这种时空错乱、交叠的感觉非常不好。我也曾听其他人这样抱怨过,他们都似被梦幻感折磨得够呛。由此我推想,总体而言大家都健忘,都有脑供血不足和大脑缺氧造成的梦幻感。

我书写这些文字时依然带有浓重的梦幻感。写过就忘,过几天就不知道是谁写的。如果有一天我看到这段文字,我会想,世上居然还有一颗和我一样整天昏昏沉沉的脑袋。

我知道我很难清醒,需要开颅往里浇冰水和风油精之类的东西。我多么渴望清醒,但又怕开颅之痛。就像我和朋友在交流各种病痛的治疗经验时所共情的苦恼:总想着早死早好,可又偏偏怕死,下不了手。于是就在死与不死之间做无休止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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