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再读论语

论语·学而1.16:不患人之不己知

2023-04-28  本文已影响0人  菲林山语

【原文】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释文】

首先梳理分析传统注释,指出其存在的问题,并进而提出符合论语文本结构语境的解释。

(一)

天文本论语校勘记:古本、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均作“患己不知人也”。患,忧虑。说文云“患,忧也”。不己知,倒置语,不知己也。传统注释基本一致,可解读为:“不要忧虑别人不知我,该忧虑的是我不知人。”为什么这么说呢?各家注释在这个问题上略有不同。

为什么说“不患人不知己”?传统注释给出理由有三:一是认为治学修身关键在于自己,所以无需关心别人是不是知道;二是认为人不知己则对己无所失,所以不用忧虑;三是认为酒香不怕巷子深,不要担心无人识货,就怕自己不是个东西。

为什么说“患己不知人”?传统注释给出理由有三:一是认为若己不知人,就可能无法辨别是非邪正;二是认为若己不知人,那么就不能发掘人才并亲近或使用他,也不能识别废柴并远离或辞退他,这样的话,损失巨大;三是认为知人不易,所以应当忧虑。

传统儒者认为求人知已,是沽名钓誉,若求上位者知己,则是为了爵位功名;若求朋友知己,则是为了彰显名誉,这两者都是儒者所不当为。而强调要知人,则是为了尊师取友时能够择善而从,用人时可以举贤才为用。

但是,传统儒者所谓治学修身,根据《大学》“修身治国平天下”的说法,其所做的一切最终还是为了见知于人君,得君而治天下;或者见知于友,立言立德显名于天下。故,所谓的“不患人不知己”,往往不是无可奈何之自嘲,就是惺惺作态。就拿孔子来说,其周游列国十四年,还不是为了见知于人君吗?孔子难道真的不急着想让人君知道他吗?

所以,传统注释只是更加突显出儒者的“知行不一”而已。

(二)

要恰当的理解本章内容,需要把握两点:一是这个“己”是指谁;二是“知己”“知人”这两者所知的是什么。对于前者,传统注释都把这个“己”理解为孔子自己或后世的儒者、学者、文本阅读者;对于后者,传统注释都理解为德行和才能。

但如果分析论语文本结构语境,则可以发现本章作为学而篇尾章与学而篇首章中的“人不知而不愠”,这两者是存在首尾呼应的关系。我们对学而篇一路分析下来,可以清晰地看出,这些篇章内容都是在阐述为政之策,至少论语编纂者作如此编纂是为了向为政者进言或说服其应当如何看待为政、如何实施为政之策。

按这个思路分析,首章“人不知而愠”,就当理解为人君治国理政时,其教化善政不为国人所理解、甚至其权力的存在和威严不为国人所知晓,都是应当不为之而恼怒生气的。那么,这里的“己”,就是指进言对象即为政者或人君;这里的“人”,就是指人君施政的对象即国人;而所知的内容则指人君的教化善政行为及其效果、甚至是指人君作为上位者所握有的权力本身。

(三)

进一步分析论语文本结构语境,则可以发现本章与前两章即学而第十四章、第十五章存在语脉上的延续关系。第十四章讲“君子好学”,第十五章讲“贫而不谄、富而不骄”“贫者好乐、富者好礼”,前者讲人君的施政行为,后者讲礼治和教化(《诗》就是作为意识形态的教化)两种施政行为的效果,而贫者和富者这两者构成施政对象即国人的整体,也就是说,将国人分成贫者和富者两个阶层。这种阶层的划分极其相似于后世马克思主义对有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划分方法。

本章延续上两章而论,这里的“己”当指为政者或人君;这里的“人”当指施政对象即国人;“知己”“知人”两者所知的内容分别是指施政行为和施政效果等与施政有关的内容。

(四)

综合上述分析,本章当理解为:为政者不应该忧虑国人不知道你的教化施政、甚至你权力的存在本身,而应忧虑你不知道国人的生活状态和所思所想所欲。用现代语言表达,就是只要你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人民着想,不怕人民不拥戴你、不服从你。

孔子在此所要表达的其实就是“无为而治”,用教化、礼治的方式“润物细无声”地实现治国理政所要追求的和谐社会。

【译释】

孔子曰:人君不要担心国人不知道你的存在,而要担心你不知道国人的状况。

【对照阅读】

宪问篇: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里仁篇:子曰“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卫灵公篇: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附:历代注释精选

【汉学注释】

皇侃疏:世人多言己有才而不为人所知,故孔子解抑之也。言不患人不知己,但患己不知人耳。故李充云:凡人之情,多轻易于知人,而怨人不知己。故抑引之教兴乎此矣。引王肃曰:但患己之无能知也。

邢昺疏:此章言人当责己而不责人。凡人之情,多轻易于知人,而患人不知己,故孔子抑之云:“我则不耳。不患人之不己知,但患己不能知人也。”

【宋学注释】

集注引尹氏曰:“君子求在我者,故不患人之不己知。不知人,则是非邪正或不能辨,故以为患也。”

【他论他释】

张居正解论语:上不见知于君,而爵位不显;下不见知于友,而名誉不彰。此务外好名者之所忧患也。君子则以为学问在己,知与不知在人,何患之有。惟是我不知人,则贤否混淆,是非颠倒。在上而用人,则不能辨其孰为可进,孰为可退。在下而交友,则不能辨其孰为有损,孰为有益。这是理有不明,心有所蔽,岂非人之所当深患者乎?

刘宝楠《论语正义》:人不己知,己无所失,无可患也。己不知人,则于人之贤者不能亲之用之,人之不贤者不能远之退之,所失甚巨,故当患。

读四书丛说:就学者言,上句便当明理修身,自加精进,使有可知之实,则虽不求人知而人必知之矣。下句则凡尊师取友,与人交际往来,须知其善恶而趋避之,然后无损而有益。若推而言之,上句论其极,则虽居高位,其处己应事唯循天理,上不其其君,下不病其民,内无愧于心,何必欲人尽知吾心也?否则有违道干誉之失矣。下句论其极,则仁而择可宗之人,有位而举贤才爲用,爲宰辅而进退百官,非知人之明其可乎?否则贤愚浑淆,分朋倾轧,而乱亡至矣。

四书训义:今人之所患者,己有德而人不知所尊,己有才而人不知所用,于是视天下若无所容身,而身亦无所自容。此不必患者也。能夺我名而不能夺我志,能困我于境遇而不能困我于天人无愧之中,不患也。乃若所患者有贤者在前而不知爲贤,则出而无所可任用,处而无所可效法。有不肖者在前而不知爲不肖,则信用之而爲其所欺,交游焉而爲其所惑。而贤不肖之情形非可以一端察也,疑之而又见其可信,信之而又有其可疑,将何所鉴别而不至自失其身?此则求之不得其术,裁之不知其要,所爲惘然于身世之际,而自见其可忧者也。以患不己知者,反而自患其知,斯亦爲爲己之实学。不然,患己知不早,则屈学以阿世,不患知人之不明,则亲小人而远君子,其爲大患,可胜道哉!

反身录:吾人学非爲人,之知不知原于己无损,故不以此爲患。惟是人不易知,知人实难。我若不能穷理知人,则鉴衡昏昧,贤否莫辨,是非混淆,交人则不能亲贤而远佞,用人则不能进贤而屏奸。在一己关乎学术,在朝廷关乎治乱,虽欲不患,得乎?正直君子易知,邪曲小人难知。盖正直君子光明洞达,心事如青天白日,人所易见。邪曲小人则文诈藏奸,迹似情非,令人难觉。人固未易知,而知人实不易也,故不容不患。患则讲究有素,患则慎之于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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