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温柔

那个星期六，墨小菲来找我，东拉西扯说了半天闲话，也没转到正题。我让她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她才小心翼翼说：“我恋爱了！”

哈哈哈，好事啊！我以为多大的事呢，原来就这破事，说是怕我失落！亲爱的，我既不是你妈，也不是你情敌，只是从小到大搂在一起睡觉的闺蜜嘛，以后我这半拉被窝拱手让人。哦，那男的怎么样，帅不帅，有钱没钱，有没有家暴倾向？

夕阳西下，阳光穿过树叶间隙照在墨小菲的眼睛里，星辉闪耀。她静静听我胡乱编排，嘴角轻轻卷起，笑意也如阳光爬上眼睛里，星辉闪耀。

和所有情侣一样，恋情自顾自在春夏秋冬中轮回。牵手，拥抱，同居，冷战，重归于好后重演一轮。

我忙于征服世界，顾不上搭理他们，隐隐约约感觉有变化。人家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果然这丫从150断崖式下降；人家又说恋爱中的女人吵架都温柔，墨小菲却反向生长起来。

那天她又赖在我被窝里，我只好当了次猪队友，没参加联盟的帮战。三句话绕不过那男的，她说他很好，说着说着语气变得恨恨的样子，又冷又硬。这倒是蹊跷了，细问缘由未果，上线开战。

我见过那男的。蛮帅，也蛮礼貌，对墨小菲百般呵护。饭前用热水刷餐具，点她爱吃的豆腐和花生米，无微不至，只差说“看你吃比我自己吃更幸福的嘞！”一个温文，一个尔雅，俩人应该是天造地设。

事实表明我没有预言家的天分，墨小菲三天两头来我猪窝里蹭睡，越来越粗暴。不像我稀松平常地把脏话挂嘴上，她的抱怨和苛刻实在令人发指。

“你又没把垃圾带出去，非得让垃圾挡住门才能看见吗？”看，我家垃圾都姓墨，永远别指望他会倒垃圾，偶尔倒一次还不套袋，直接扔进去又得我刷！

“你的鞋！到处都是，一二三四五，地上还能不能下得去脚！”看，男人总是不会珍惜，永远别想着门口干干净净，天天收拾臭鞋，擦香水有什么用！

“又在打游戏！天天跟那些人有什么好混的，学习的时代提高能力才是王道。再打游戏我把电脑从楼上扔下去！”看，你们这些沉迷于网瘾的人，不可救药，很快会被社会淘汰连自己也养活不了……

墨小菲，你说够没？真他娘的受不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啦！

曾经以为我们友谊地久天长，可以为了对方放弃爱情，现在却分起来。不因为爱情，竟然因为性格！鬼才相信，但又千真万确。

听别人说，那男的惶惶不可终日。又听别人说，那男的提出了分手。又听别人说，墨小菲出家了。我也闹不明白，什么杀死她如水的温柔，是爱情还是那男的。

前不久回老家，大雪纷纷扬扬。我雅兴大发，去公园踏雪寻梅。灰色天空下，湿黑色的树木后是白色的堤，小河里流水淙淙，雪落即化。旁边是搁浅的船只，被覆盖积雪，像橡皮船玩具。

厚厚积雪的小路延伸，两个人挽着胳膊走近了。

三十多岁年纪，脸上都有了皱纹，那男的，好像在哪里见过，那女的……

墨小菲！

她也认出了我，快步拥上来：“你这坏蛋，这么多年去哪里去？今天特别想来看雪，原来是你在召唤啊！”我满腹狐疑，不是分手了吗，不是出家了吗？

一对孪生姐妹叽叽喳喳叫妈妈，她轻轻答应。一会儿不知争夺什么都哭起来，她左右开抱拦住俩娃，拍拍背跟她们讨论着那个的话题，孩子们破涕为笑。

仿佛，回到相识之初，她温柔似水。中间的那些年，难道是我的记忆扭曲？

墨小菲说：

有段时间我脾气很差，你记得吗？后来他离开了，我才正视这件事。你们越觉得我温柔，我就越想捍卫它，在外面我看起来人畜无害，一到他面前，就忍不住暴怒，他做什么都不对。人的情绪总得有个出口，否则这个人就不完整。

我去佛教、基督和心理领域寻找答案，用三年接纳内心深处的自己，不再把温柔当做必达目标，奇迹就发生了。

他回到了我身边，我也看到了他的好，我们有了孩子。我认真爱他们，整个世界都待我温柔起来。

眼前的墨小菲温润如窗外的午后暖阳。我想起很久前，墨小菲压抑着兴奋，拐弯抹角告诉我她恋爱了，那个她渐行渐远，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