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千秋之众生
一念千秋之众生
by相公痴
《一念千秋》系列最终章
众生求渡，而你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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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43年7月，我在敌军的枪林弹雨中坠落悬崖。
狂风呼啸，炮火轰鸣。紧接着我听到的是一声凄厉的嘶啼，仿佛瞬间穿透硝烟与血，刺痛了无边的罪孽。
我面对烈火与黑云泛滥成灾的天空，有那么一刹那，回忆的巨浪翻涌奔腾而来。
（二）
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模样吗？
孤身一人行走于荆棘与黄金之间，在琉璃映出的光芒中守护荒芜的边疆，刀锋剑影回转时鲜血染就淋漓牡丹花，碧海蓝天掩盖不过山崖边半树桃李的娇艳。一个人，沉默着，承受着。
然后，有人从黎明与黑夜的边缘向你走来，有人用燕穿杨柳般的声音唤你“大哥”，有人站在你身旁拼命想要替你挡下一次次中伤，有人一边哭一边为你包扎汩汩流血的伤口，有人被重重包围时还不忘冲你声嘶力竭地喊一声“小心埋伏”，有人在你秉烛夜读之际悄然替你端上一碗热羹，有人陪你看遍最妩媚的千山万水，有人倚在你肩头听你讲的古老故事与树叶的窸窣声，有人为了能与你畅谈一部巨著而悬梁刺股，有人精心剪出窗花、绘出青瓷只为能在你窗前桌角留下一抹色彩。你不再寂寞，你有了家人，你有了并肩作战的兄弟也有了一份不肯推卸的责任。
再然后，千年的繁华转瞬凋零，曾经的大好河山如今只剩枯败的废墟。那些你视为心肝、视为双目、视为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弟弟妹妹，被别人夺走，被懦弱无能的太后拱手相让，被欺凌被侮辱被践踏被粉碎被虐杀，在战火之下挣扎还不忘把你的名姓深深刻在骨子里，生怕转世来生稍有一丁点儿忘却，中国。
你听见他们的声音了吗？
他们从容就义的那一刻，用尽气力呐喊一声“中国万岁”！
只因你是悬崖深处的万丈曙光。
中国。
（三）
最后一声国名响彻，仿佛石激泉水，水中倒映的世界被涟漪点乱。
我想起了她。
她姓石，名间月，是山石缝隙间漏下的月光。我已不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唯有一纸书信，在我眼前飞转。
“与君初识，君问何似，恰似人间山水千万叠。山峦直上玉清殿，江水滔滔载史卷。叠嶂起伏有低处，浪涛澎湃有竭时。沧海桑田须臾变，莫论将来莫轻言。尝望君凌于千峰之上，瞰浊浪翻涌，惟愿妾身别后，君跌于渊之时，春水终无尽。”
那是一个满身清莲香的女子，但我竟再未见她一面。
不是她不赏我薄面，是我无缘。
我又想起了她。
她姓梅，名惊雪，是乱雪蹁跹映出的一点朱红。她是战死在沙场上的军士之女，在明白自己的父亲再也不会归家之后，她哭得几乎昏过去，嗓子像是被硬生生扯断了撕碎了，嚎啕声连苍天都能震撼。
她问我，为什么会死，她的父亲为什么会死？
我却没办法告诉她“是战死的”。
她问我，为什么会有战争？为什么人们一定要用无数人的性命去换得利益？为什么他们不觉得沾了血的金银肮脏？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我不忍听她如此强烈却又如此无力的质问，但只能回答，他们的牺牲是为了更多人能够平安生活。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微弱，肩膀像飞蛾扑动残破的翅膀一样颤栗，说，用战争摧毁和平，然后再告诉别人，战争是为了换得和平？
我不知如何说话，忽地，我紧抓住她的肩膀，说，总有一天，我会比世上任何一个国家都要强大！总有一天，不会有任何人战死在沙场之上！总有一天，戈壁城墙再无鲜血沾染！总有一天，我们不需要用战争来证明什么！到了那一天，将无人敢犯我国境，我也不会挑起任何战争；到了那一天，我势必令天下太平！
（四）
凤唳九霄，冲破层霾。
古人有称王青鸾为青鸾仙子，其实她并非青鸾，而是七色凤凰。
通体赤红如烈火狂蹈，冠羽白如初雪天降。颈似金银堆簇，翼若彩霞飞扬。利爪耀凛凛青芒，翎毛泛斑斑蓝光。凤尾如莲怒放而奇长，欲搅乱苍穹，引得烈风流舞；其颜色钟世间万物之美好，而超脱万物之上。
又是响彻天际的鸣啸。
我睁开眼，漆黑的深渊被她凤羽的光芒照亮，连缝隙间的一粒沙砾都清晰可见。
在她最后一声啼叫之时，我翻身化为金龙。
双角拟鹿，长须飞舞。眼如金石细啄，齿若白玉雕刻。五爪皆似猛虎锋利而无毛，龙鳞俱如日光反照而极耀。
只听崖壁间回荡着凤鸣龙啸，久久不绝，紧接着龙腾凤翱，冲出深渊，宛如日出东方，彩霞万丈。
俄顷天聚黑云，狂风大作，暴雨瓢泼，雷霆万钧，大有劈山之势。
眼前情境恍惚一变，竟仿佛又见到丁丑年的南京城：到处是冒烟的废墟，尸骨堆积如山，血流成河。无论壮年男子抑或青年女子，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中边哭边挥着手臂呼唤母亲的婴孩，都难逃一难。
烧，杀，抢，掠，奸，淫，掳……
他们焚烧的是染血的荒草，屠杀的是我三十万子民，抢夺的是手无缚鸡之力者的财物，掠走的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兽性，奸辱的是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的无辜女子，淫秽的是不下两万桩惨案，掳去的是曾经深深感化过他们的文明。
随后，我又想起那时羽太舸逻的神情。他丝毫不引以为耻，反而笑着对我说：“中国先生早就经历过很多次了，不是吗？”
我身上负着伤，淋着盐水，只狠狠地看着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带血：
“十年饮冰，
“难凉热血！”
（五）
我再次发出一声龙啸，凄厉而愤怒，枯林霎时倾倒半山，紧接着他们的炮弹齐齐向我而来。
羽太舸逻，日本的化身，罪魁祸首之一。
我不会宽恕他，今朝如此，往后千万年亦然。
穿梭于浓云之中，燃烧爆裂的火药无法伤我分毫。我降下雷霆的惩戒，那是我的怒火，是我身后无数人民的怒火，是黄泉下所有逝者的怒火。是时候让他们明白，凝聚了全国人民精神的力量，绝对不可战胜。
在闪电刺破天空的一刹那，我看见羽太舸逻惨白的脸。
（六）
“中国先生，您需要多少战争赔款？”
战争结束时，我与他面对面站在荒山之上，他仿佛魂魄散了，而我视若无睹。
我问道：“战争于你而言只不过是敛财的手段吗？”
他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冷笑：“我死去的三千五百万子民，你就算下地狱三千五百次也不够还的。”
他说：“您需要多少战争赔款？”
我转身，声音很淡：“我不会接受你的战争赔款，因为我不想成为和你一样肮脏的人。”
（七）
时光变迁，岁月流转。
主席和总理早有与日本建交之意，在1972年，日方表露出急切的友好交往的渴求之后，双方领导人安排好时间，对方首相定于9月25日至30日访华。
9月25日，对方首相携羽太舸逻访华，总理与我前往机场迎接。
总理与首相紧紧握手的时候，我和羽太舸逻正巧对视。从他眼中，我看到了比暗号还要细微小心的示意。但是我没有和他握手。
当晚，坐在人民大会堂上听领导人们的发言。他们特意安排我与羽太舸逻并肩而坐，很明显要引导舆论，但我们始终没有说话，直到有人给我们暗示。
羽太舸逻一向是最听领导人的话的，便向我转过头，低声说：“今天是建交日呢。”
我也侧过头，但只是“嗯”了一声，张嘴做几个口型。
总理致词后，便是首相致词。
刚开始一切正常，但到后来愈发不对劲。
“……很遗憾的是在过去几十年间，日中关系经历过不幸的过程。其间，我国给中国国民添了很大的麻烦，对此我表示……”
“麻烦”这一词瞬间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浪潮，台下有人开始小声地议论：“他说的什么话……”“避重就轻……”“难道用‘麻烦’二字就可以把历史一笔带过吗……”
直到今日的行程结束，我都没有再和羽太舸逻说一句话。
9月26日，两轮紧张的首脑会谈，双方表达了各自的意见，我方拒绝接受对方意见。
9月27日，上午陪同日方游览万里长城，我和羽太舸逻被安排照了几张背影相，用于引导舆论。
下午是第三轮和第四轮会谈，问题解决，对方妥协。双方表态互相信任，并且双方都不信。
晚上八点，主席带病在书房接见首相，气氛较为融洽。
送走日方之后，主席问我怎么不和羽太舸逻握手。
我说，我不会握一只沾了我三千五百万子民鲜血的手。
建交是历史的选择，不握手是我的态度。
9月28日，回家和青鸾照顾弟弟妹妹。
